晉世祖武皇帝泰始二年(公元266年)
文帝之喪,臣民皆從權製,三日除服。既葬,帝亦除之,然猶素冠疏食,哀毀如居喪者。
司馬昭死了,兒子司馬炎登基做皇帝,全國人民都要為司馬昭的死表示哀悼,要戴孝三天,停止娛樂活動三天。關鍵是不能婚娶、飲酒。
司馬昭作為孝子,要披麻戴孝三十六天,要到老爹下葬以後才能脫去孝服,也叫“除服”,表示喪禮完全完成,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了。但是司馬炎除服以後,依然“素冠疏食”,等於變相地不除服,繼續守孝,司馬炎要這麼堅持三年。
我們現代人辦喪事已經不是太講究了,有過了“七七”(四十九天)才除服的,有戴孝過“三七”的,在城市裏可能還有更短的,穿著孝服或戴著黑紗上班,總覺得會給同事和一般的熟人添加不便。大家都覺得心裏有就行,厚養薄葬(現在殯葬業壟斷經營,想薄葬也薄不下來),不太拘泥於這些禮數了。
在古代,喪禮非常講究,一般老百姓講究,皇家就更講究了。
按古禮,孝子要守製三年,天子駕崩,天下也要隨著守製三年,當然這會影響老百姓的生活,對娛樂產業來說就是滅頂之災,這個以侯寶林的相聲《改行》為證。所以到漢文帝死前,他下詔改革喪製,老百姓哀悼三天,孝子們以日代月,不是要守三年孝了,守一天算一個月,三十六天就可以了。
中國沒有宗教,不信上帝隻好信祖宗,為了表達對祖宗的無限景仰,當然是喪禮越隆重越好,守喪的時間也是越長越好;後來專製帝王也咂摸出味道來了,忠臣出孝子,忠是硬道理,所以孝也成了硬道理。江湖上兄弟夥提倡煙酒不分家,帝王家鼓勵的是忠孝不分家。禮葬先人就這樣從私人事務提升到國家意識形態和精神文明建設的高度,甚至跨越一姓王朝,成為從古到今的共同價值觀和宗教情感,這就是中國玩的“以孝治天下”。
既然如此,皇帝就必須起帶頭作用,司馬炎為了證明自己的晉帝國來得正、走得端,所以悄悄下定決心,不怕艱辛,排除幹擾,去爭取實踐古禮。依古禮守他三年孝,試看天下誰能敵?
司馬炎依通行的禮製除服,但內心卻要依古禮變相地守孝三年。他說:“漢文帝不能讓天下人盡哀,當然這是他的謙虛。你們都按照現行製度辦吧,不要管我!”
尚書令裴秀一看司馬炎每天扮演孝子很辛苦,關鍵是皇帝守孝,大臣們娛樂起來也不好意思不是。於是勸司馬炎:“您要盡哀,我們都很理解。可是皇上啊,您穿著孝服而我們不穿,我們心裏很不安哪。”
司馬昭一想也是,對裴秀說:“心裏有孝,何必身上有孝。孝服不算什麼,華服穿在身,我心依然是孝敬的心。”
裴秀豎起兩大拇指哥:“Yeah!”
中軍將軍羊祜聽說這事,和散騎常侍同時也是禮學家傅玄聊上了:“皇上這麼孝,為全國人民提供了學習的榜樣,幹嗎不借這機緣恢複先王之法?”
傅玄說:“不行,以日代月的簡易版已經運行幾百年了,恢複完全版,很難推行的。”
羊祜說:“讓全國老百姓實行起來難,讓皇上帶頭一個實行,也不是挺好嘛。”
傅玄連連搖頭:“不行不行,皇上一個人守孝三年,那豈不是‘但有父子,無複君臣也’!”
裴秀和傅玄觀點是一致的,論述邏輯是不同的。裴秀說臣子已除服,皇上不除服,臣子不自安;傅玄說皇上不除服,臣子也跟著不除服,這個很難做到了。皇上一個人踐行先王之法,臣子們跟不上,結果就是“但有父子,無複君臣也”!
結論都一樣,就是皇上的思想道德不能太領先,哪怕是虛偽的,領導不能在這方麵脫離群眾,大家和光同塵,差不多就行了,這樣才是和諧世界。
拋開守孝多長時間這個具體的技術問題,實際上司馬炎是想創新製度。但是他已經沒有王莽那樣的勇氣了,他想以個人的實踐來推進精神文明建設,鞏固新生的政權,但是在傳統和慣例麵前,他還是很快地妥協了。
從這件事(守喪製度的改革在當時絕對是頭等大事)可以看出司馬炎的妥協性格,也可以看出當時新生政權的普遍因循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