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世祖武皇帝泰始八年(公元272年)
二月,辛卯,皇太子納賈妃。妃年十五,長於太子二歲,妒忌多權詐,太子嬖(bì)而畏之。
賈充父女在晉一朝,興亡轉折之間,幹係甚大。
順讀《資治通鑒》,橫讀《晉書》,看了看《晉書·賈充傳》,賈充同誌受自家閨女的拖累丟分很多。
說賈家小姐賈南風“醜而短黑”,卻又能讓傻太子“嬖而畏之”,這些刻薄的話都是史家咬著牙寫的,惡評惡諡,非惡詞不可。
自建安元年(公元196年)曹操定都許昌起,中原腹地已經有近七十年的和平時期了。雖然四境未夷,鄰有敵國,但魏晉轉換,不是另起爐灶,從鄴城到洛陽,已經有足夠的時間打造出一張碩大的官場關係網。改朝換代時或許有局部被撕破,但整體而言,這張網已經是越來越牢固,越來越爛熟了,兩三代人甚至三四代人混在一起,姻親師友能把所有的人粘在一起。在今天的好多地方,人們仍然是這樣的,大家都有關係,都信奉關係,都創建關係。
主政者不會也不可能對這個“關係生態圈”進行道德牽引,整體的腐敗和墮落就是必然。在這種環境中尋找特立遠見的政治家就成為一種奢望。
有遠見的人不是沒有,任何時代都有CPU足夠快、硬盤足夠大的腦袋,但這種人要麼不能到達核心,於是把對未來的悲哀轉化了今天的放縱與怪誕;要麼到達核心以後,迅速被庸俗化,任何前瞻性的東西都會視為異端,遭到封殺和刪除。
晉國初立時期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北方草原遊牧民族的騷擾特別蜀漢和東吳沒有給晉帝國帶來更多的競爭壓力,外部敵人的存在沒能激發他們的上進心和治理上的改善,我們知道,外部的競爭對手更能磨礪當權者,更讓他們有憂患意識;蜀滅亡了,吳國在孫皓的統治下暗無天日,晉國隻要稍稍保有秩序,就顯得比對手更有優越性,就可以繼續“將士虎睡”。另外一點,就是係統在大崩潰之前,容錯性特別強,感染上什麼病毒似乎都不影響當下的運行,對病毒敏感的士大夫特別是來自基層的知識分子被屏蔽或刪除了,大亂之前,沒有聽到所謂的諍諫,沒有看到連篇累牘的奏疏和自戕性質的抗爭。對一個不稱職的未來皇帝,反對的聲音僅僅是“此座可惜”。
士族世家子弟們細膩的矛盾,細膩的表達方式,細膩的鉤心鬥角,缺乏大開大合的激蕩,保守主義到了最後,是無法滌除自身汙垢的。
從賈充本人來看,刪掉後世惡諡,他做的事一多半是非常職業的,一少半是出於簡單的自私心理的。他看到羊祜出鎮,他覺得這是機會,於是也要求到邊疆立功,過兩年又覺得在中央掌權也舒服,於是就想著法兒賴在京城。賈充和衛、荀勖、馮等組成的所謂小幫派,和曆史上其他政治幫派相比,也沒有惡劣到什麼程度,沒有搞政治運動,隻是忙著發家致富。
賈充也有很可憐的時候,每天他都要忙裏忙外,當他有一天累兮兮地下班以後,奶娘抱著他三歲的兒子賈黎民正好站在庭院裏。兒子看到爸爸露出了笑臉,賈充走上前彎下腰,開心地撫摸了一下孩子,這個情景被賈夫人郭槐大姐看到了,並定性為“撫摸過界”,結果是奶娘被鞭殺,並導致賈黎民因想念奶娘發病而死。史家想埋汰賈充,連故事都懶得再編,接著又一個兒子又被奶娘抱著又被賈充疑似摸到,結果又是死了一個奶娘、又死了一個兒子。
古代兒童死亡率高,賈充的兒子也在所難免。當賈充老婆“奶娘綜合戒備症”狂發的時候,其實隱喻著這樣“曆史公正”:賈充這個惡人是該當斷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