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孝惠皇帝元康元年(公元291年)
太宰亮、太保瓘以楚王瑋剛愎好殺,惡之,欲奪其兵權,以臨海侯裴楷代瑋為北軍中候。瑋怒;楷聞之,不敢拜。亮複與瓘謀,遣瑋與諸王之國,瑋益忿怨。瑋長史公孫宏、舍人岐盛,皆有寵於瑋,勸瑋自昵於賈後;後留瑋領太子太傅,盛素善於楊駿,衛瓘惡其反覆,將收之。盛乃與宏謀,因積弩將軍李肇矯稱瑋命,譖亮、瓘於賈後,雲將謀廢立。
楚王司馬瑋、東安公司馬繇年輕妄為,殺人如麻。司馬繇是諸葛誕的外孫,諸葛誕在“叛亂”降吳和先降的文欽、文鴛父子有過拚打,文鴛後來又投降司馬昭。因為有這個過節,文鴛被司馬繇誣為楊黨,被夷全族。
司馬亮、衛瓘畢竟老成,一看這位年輕的王爺快意喜惡,恣意濫殺,想奪掉司馬瑋的軍權,讓他之國,滾蛋回家。
司馬瑋在部下岐盛的建議下,尋求和賈南風合作。叔嫂勾兌成功,決定排除亮、瓘。
司馬衷的青紙詔書和司馬瑋的刀構成無敵組合。司馬衷雖然傻,但不是文盲,能寫詔書,核心內容賈南風擬就,司馬衷隻作超級書記員。司馬亮和衛瓘做夢也沒想到後生小輩會這麼出招,包圍起來亮刀砍殺。他們沒來得及反應,兩家人老老小小數百口就相跟著奔赴黃泉,司馬亮和衛瓘在黃泉路上一定是相互抱怨:怎麼不對司馬瑋這小子再狠一點?男人就應該對政敵再狠一點!
賈南風之所以要對司馬亮和衛瓘下手,除了他們是自己獨裁的障礙以外,賈南風和衛瓘還有一段舊怨。當年衛瓘趁醉撫床對司馬炎說:“此座可惜。”後來司馬炎當眾測試司馬衷的處理政務能力,在賈南風的幫助下,司馬衷回答得很得體。司馬炎一得意,回頭對衛瓘說:“怎麼樣,不是你說的那樣吧?”司馬炎這一句話,露了衛瓘的底,賈充對賈南風說:“衛瓘老奴,幾滅汝家!”
就在司馬瑋帶兵在洛陽城內大肆屠殺的時候,以張華為代表的元老們向賈後提議,應該除掉楚王司馬瑋這個愣頭青了。張華打動賈南風的話很直接很有效:“楚王既誅二公,則天下威權盡歸之矣,人主何以自安!”
秩序大亂的時候,需要兩樣東西才能安定下來,一是更強的暴力,城管不行來警察,警察不行來軍隊;第二樣是象征秩序的權威一定要出現在第一線,起碼得上電視發表文告和講話。比如今天的泰國,最後能讓秩序恢複就是國王。當然,軍隊和權威這兩樣東西配合在一起效果會更好。
能讓291年夏秋間的洛陽恢複秩序的,就是這樣一個神奇的東西,張華向皇帝建議,派殿中將軍王宮率眾帶上“騶(zōu)虞幡”到街上彈壓。
騶虞幡是個什麼東東,這要請教文物專家,其形狀大概與佛家用的幢幡差不多。這個寶貝的功效大致相當於皇帝發表電視講話:“楚王司馬瑋聲稱奉詔是胡說,他的詔書是山寨版的,本皇上親自澄清。街頭的士兵同誌們不要誤信傳聞,馬上放下武器,到某某地方集合。”
騶虞幡一出,亂兵、散兵全部繳械,把司馬瑋孤零零地裸露了出來,束手就擒。
司馬瑋從懷中拿出皇帝的青紙詔出示給監刑官劉頌:“有詔有真相!”
劉頌笑了:“皇上的詔書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樣。所以我們都隻相信騶虞幡。”
司馬瑋急得淚珠子“啪啪”往下掉:“都是一個爹生的,傻大哥怎麼能這樣耍我呢?”
第一撥是楊駿,第二撥是司馬亮和衛瓘,第三撥是司馬瑋,統統在政治角逐中失敗了,這三撥人拖家帶口,排著隊被趕進了政治鬥爭這架絞肉機裏。
晉帝國進入了賈南風、張華時代,我翻翻書算了一下才知道,賈南風主政差不多有十年時間,從291年一直到300年。八王之亂跨時十六年,第一輪砍殺前後有一年時間,中間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大體上相安無事,“(張)華盡忠帝室,彌縫遣闕,賈後雖凶險,猶知敬重華;賈模與華、(裴)(wěi)同心輔政,故數年之間,雖暗主在上,而朝野安靜,華等之功也”。
“暗主在上,朝野安靜”,這是一個多麼有意思的局麵。各種勢力達成了暫時的平衡,甚至是當權者的性格也幫助實現了這種平衡。張華和賈南風維持了十年的和平,但國家的元氣並未恢複起來。
騶虞幡很讓我們感到好奇,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晉朝的軍隊在新兵培訓時,一定都要講到騶虞幡。就像我們在學校都知道紅燈停綠燈行一樣,在集體無意識的時候,在騷亂失去秩序的時候,一個象征物、一個信號可以讓大家驟然停止動作,這是一個公共管理、危機管理的成功範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