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葬神仙馬秀才送喪思父母匡童生盡孝(1 / 3)

導讀

本回寫馬二先生兩番周濟他人。第一次是和洪憨仙有關。洪憨仙通過數日觀察,決定把忠厚老實的馬二先生當作行騙的對象。洪憨仙號稱能把黑煤變成紋銀,他的騙人伎倆並不高明,馬二先生卻毫無察覺。洪憨仙死後,騙局被戳穿,馬二先生不計前嫌,拿十兩銀子讓洪憨仙的子侄們辦喪事。但馬二先生接著提出的問題讓人大跌眼鏡,他至此還深信洪憨仙活了三百多歲,這不能不令讀者懷疑他的見識了。

第二次周濟和匡超人有關。從本回至二十回是作者為匡超人立傳。作者以深入細膩的筆觸完整展現了匡超人的人生軌跡,描繪了他如何從一個勤勞善良的農村少年墮落為一個追名逐利、自吹自擂、忘恩負義的無恥之徒。

馬二先生在杭州遇到流落他鄉、手頭拮據的匡超人,其惻隱之心油然而生。他不僅給予匡超人物質上的資助,還為其傳經授道,成為匡超人科舉道路上的啟蒙老師。馬二先生傳授舉業大計絕無保留、極其熱忱,他說:“你如今回去奉事父母,總以文章舉業為主……書中自有顏如玉”。這番話情真意切,毫無私心,但馬二先生以赤裸裸的功名富貴去誘使匡超人進軍舉業,事先也未曾想到要增強匡超人的免疫力,所以對於匡超人的墮落,他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金和《儒林外史·跋》曰:“全書載筆,言皆有物,絕無鑿空而談者,若以雍乾間諸家文集?繹而參稽之,往往十得八九。”小說中的馬二先生即為全椒馮粹中,是吳敬梓的至交。吳敬梓對馬二先生的態度是複雜的,他用既敬愛又調侃的筆墨,噙著眼淚來寫他。不僅因為馬二先生代表了製藝精神,更在於他是一個忠厚長者,待人接物,一片赤誠。

話說馬二先生在丁仙祠正要跪下求簽,後麵一人叫一聲“馬二先生”。馬二先生回頭一看,那人像個神仙,慌忙上前施禮道:“學生不知先生到此,有失迎接。但與先生素昧平生,何以便知學生姓馬?”那人道:“‘天下何人不識君?’先生既遇著老夫,不必求簽了。且同到敝寓談談。”馬二先生道:“尊寓在那裏?”那人指道:“就在此處,不遠。”當下攜了馬二先生的手。走出丁仙祠,卻是一條平坦大路,一塊石頭也沒有。未及一刻功夫,已到了伍相國廟門口。馬二先生心裏疑惑:“原來有這近路,我方才走錯了。”又疑惑:“恐是神仙縮地騰雲之法也不可知。”來到廟門口,那人道:“這便是敝寓,請進去坐!”

那知這伍相國殿後,有極大的地方,又有花園。園裏有五間大樓,四麵窗子望江望湖。那人就住在這樓上,邀馬二先生上樓,施禮坐下。那人四個長隨(即長班)齊齊整整,都穿著綢緞衣服,每人腳下一雙新靴,上來小心獻茶。那人吩咐備飯,一齊應諾下去了。馬二先生舉眼一看,樓中間掛著一張匹紙,上寫冰盤大的二十八個大字,一首絕句詩道:“南渡年來此地遊,而今不比舊風流。湖光山色渾無賴,揮手清吟過十洲。”後麵一行寫“天台洪憨仙題”。馬二先生看過《綱鑒》,知道“南渡”是宋高宗的事,屈指一算已是三百多年,而今還在,一定是個神仙無疑。因問道:“這佳作是老先生的?”那仙人道:“‘憨仙’便是賤號。偶爾遣興之作頗不足觀。先生若愛看詩句,前時在此,有同撫台、藩台及諸位當事在湖上唱和的一卷詩,取來請教。”便拿出一個手卷來。馬二先生放開一看,都是各當事的親筆。一遞一首,都是七言律詩,詠的西湖上的景,圖書(圖章)新鮮。著實讚了一回,遞過收去。捧上飯來,一大盤稀爛的羊肉,一盤糟鴨,一大碗火腿蝦圓雜膾,又是一碗清湯。雖是便飯,卻也這般熱鬧。馬二先生腹中尚飽,因不好辜負了仙人的意思,又盡力的吃了一餐。撤下家夥去。

洪憨仙道:“先生久享大名,書坊敦請不歇,今日因甚閑暇到這祠裏來求簽?”馬二先生道:“不瞞老先生說,晚學今年在嘉興,選了一部文章,送了幾十金,卻為一個朋友的事,墊用去了。如今來到此處,雖住在書坊裏,卻沒有甚麼文章選。寓處盤費已盡,心裏納悶,出來閑走走,要在這仙祠裏求個簽,問問可有發財機會?誰想遇著老先生,已經說破晚生心事,這簽也不必求了。”洪憨仙道:“發財也不難,但大財須緩一步。目今權且發個小財,好麼?”馬二先生道:“隻要發財,那論大小!隻不知老先生是甚麼道理?”洪憨仙沉吟了一會,說道:“也罷,我如今將些須物件送與先生,你拿到下處去試一試。如果有效驗,再來問我取討。如不相幹,別作商議。”因走進房內,床頭邊摸出一個包子來打開,裏麵有幾塊黑煤,遞與馬二先生道:“你將這東西拿到下處,燒起一爐火來,取個罐子,把他頓在上麵,看成些甚麼東西,再來和我說。”

馬二先生接著,別了憨仙,回到下處。晚間,果然燒起一爐火來,把罐子頓(燉)上。那火支支的響了一陣,取罐傾了出來,竟是一錠細絲紋銀(成色最好的銀子)。馬二先生喜出望外,一連傾了六七罐,倒出六七錠大紋銀。馬二先生疑惑:“不知可用得?”當夜睡了。次日清早,上街到錢店裏去看。錢店都說是十足紋銀,隨即換了幾千錢拿回下處來。

馬二先生把錢收了,趕到洪憨仙下處來謝。憨仙已迎出門來道:“昨晚之事如何?”馬二先生道:“果是仙家妙用!”如此這般,告訴憨仙傾出多少紋銀。憨仙道:“早哩!我這裏還有些,先生再拿去試試!”又取出一個包子來,比前有三四倍,送與馬二先生。又留著吃過飯。別了回來,馬二先生一連在下處住了六七日,每日燒爐、傾銀子,把那些黑煤都傾完了,上戥子(測定貴重物品或藥品重量的小秤。戥,děng)一秤,足有八九十兩重。馬二先生歡喜無限,一包一包收在那裏。

一日,憨仙來請說話,馬二先生走來。憨仙道:“先生,你是處州,我是台州,相近,原要算桑裏。今日有個客來拜我,我和你要認作中表弟兄,將來自有一番交際。斷不可誤!”馬二先生道:“請問,這位尊客是誰?”憨仙道:“便是這城裏胡尚書家三公子,名縝,字密之。尚書公遺下宦囊不少,這位公子卻有錢癖,思量多多益善,要學我這燒銀之法。眼下可以拿出萬金來以為爐火藥物之費。但此事須一居間之人。先生大名,他是知道的。況在書坊操選是有蹤跡可尋的人,他更可以放心。如今相會過,訂了此事,到七七四十九日之後,成了銀母。凡一切銅、錫之物,點著即成黃金,豈止數十百萬?我是用他不著,那時告別還山,先生得這銀母,家道自此也可小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