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發陰私詩人被打歎老景寡婦尋夫(2 / 3)

次日萬家又來請酒,牛玉圃坐轎子去。到了萬家,先有兩位鹽商坐在那裏,一個姓顧,一個姓汪。相見作過了揖。那兩個鹽商說都是親戚,不肯僭牛玉圃的坐,讓牛玉圃坐在首席。吃過了茶,先講了些窩子長跌的話。抬上席來,兩位一桌。奉過酒,頭一碗上的冬蟲夏草。萬雪齋請諸位吃著,說道:“像這樣東西也是外方來的,我們揚州城裏偏生多。一個雪蝦蟆就偏生尋不出來!”顧鹽商道:“還不曾尋著麼?”萬雪齋道:“正是。揚州沒有,昨日才托玉翁令侄孫到蘇州尋去了。”汪鹽商道:“這樣希奇東西蘇州也未必有,隻怕還要到我們徽州舊家人家尋去,或者尋出來。”萬雪齋道:“這話不錯。一切的東西,是我們徽州出的好。”顧鹽商道:“不但東西出的好,就是人物,也出在我們徽州。”牛玉圃忽然想起,問道:“雪翁,徽州有一位程明卿先生是相好的麼?”萬雪齋聽了,臉就緋紅,一句也答不出來。牛玉圃道:“這是我拜盟的好弟兄,前日還有書子與我說不日就要到揚州,少不的要與雪翁敘一敘。”萬雪齋氣的兩手冰冷,總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顧鹽商道:“玉翁,自古‘相交滿天下,知心能幾人’!我們今日且吃酒,那些舊話,也不必談他罷了。”當晚勉強終席,各自散去。

牛玉圃回到下處,幾天不見萬家來請。那日在樓上睡中覺,一覺醒來,長隨拿封書子上來說道:“這是河下萬老爺家送來的,不等回書去了。”牛玉圃拆開來看:“刻下儀征王漢策舍親令堂太親母七十大壽,欲求先生做壽文一篇,並求大筆書寫,望即命駕往伊處。至囑!至囑!”牛玉圃看了這話,便叫長隨叫了一隻草上飛(一種輕型小船)往儀征去。

當晚上船,次早到醜壩上岸,在米店內問王漢策老爺家。米店人說道:“是做埠頭(經營水上運輸業)的王漢家?他在法雲街朝東的一個新門樓子裏麵住。”牛玉圃走到王家,一直進去,見三間敞廳。廳中間椅子上,亮著一幅一幅的金字壽文。左邊窗子口一張長桌,一個秀才低著頭在那裏寫。見牛玉圃進廳,丟下筆走了過來。牛玉圃見他穿著繭綢直裰,胸前油了一塊,就吃了一驚。那秀才認得牛玉圃,說道:“你就是大觀樓同烏龜一桌吃飯的!今日又來這裏做甚麼?”牛玉圃上前同他吵鬧。王漢策從裏麵走出來,向那秀才道:“先生請坐,這個不與你相幹。”那秀才自在那邊坐了。王漢策同牛玉圃拱一拱手,也不作揖,彼此坐下。問道:“尊駕就是號玉圃的麼?”牛玉圃道:“正是。”王漢策道:“我這裏就是萬府下店(分店)。雪翁昨日有書子來,說尊駕為人不甚端方,又好結交匪類。自今以後,不敢勞尊了。”因向帳房裏稱出一兩銀子來,遞與他說道:“我也不留了,你請尊便罷!”牛玉圃大怒,說道:“我那希罕這一兩銀子!我自去和萬雪齋說!”把銀子摜在椅子上。王漢策道:“你既不要,我也不強。我倒勸你不要到雪齋家去,雪齋也不能會!”牛玉圃氣忿忿的走了出去。王漢策道:“恕不送了。”把手一拱走了進去。

牛玉圃隻得帶著長隨,在醜壩尋一個飯店住下,口口聲聲隻念著:“萬雪齋這狗頭如此可惡!”走堂的笑道:“萬雪齋老爺,是極肯相與人的,除非你說出他程家那話頭來才不尷尬。”說罷走過去了。牛玉圃聽在耳朵裏,忙叫長隨去問那走堂的。走堂的方如此這般說出:“他是程明卿家管家,最怕人揭挑他這個事。你必定說出來他才惱的。”長隨把這個話,回複了牛玉圃。牛玉圃才省悟道:“罷了!我上了這小畜生的當了!”當下住了一夜。

次日,叫船到蘇州去尋牛浦。上船之後,盤纏不足,長隨又辭去了兩個,隻剩兩個粗夯漢子跟著,一直來到蘇州,找在虎丘藥材行內。牛浦正坐在那裏,見牛玉圃到,迎了出來,說道:“叔公來了。”牛玉圃道:“雪蝦蟆可曾有?”牛浦道:“還不曾有。”牛玉圃道:“近日鎮江有一個人家有了,快把銀子拿來,同著買去。我的船就在閶門(城門名。閶,chāng)外。”當下押著他拿了銀子同上了船,一路不說出。

走了幾天,到了龍袍洲地方,是個沒人煙的所在。是日吃了早飯,牛玉圃圓睜兩眼,大怒道:“你可曉的我要打你哩?”牛浦嚇慌了道:“做孫子的又不曾得罪叔公,為甚麼要打我呢?”牛玉圃道:“放你的狗屁!你弄的好乾坤哩!”當下不由分說,叫兩個夯漢把牛浦衣裳剝盡了,帽子鞋襪都不留,拿繩子捆起來臭打了一頓,抬著往岸上一摜。他那一隻船就扯起篷來去了。

牛浦被他摜的發昏,又摜倒在一個糞窖子跟前,滾一滾就要滾到糞窖子裏麵去,隻得忍氣吞聲動也不敢動。過了半日隻見江裏又來了一隻船。那船到岸就住了。一個客人走上來糞窖子裏麵出恭,牛浦喊他救命。那客人道:“你是何等樣人?被甚人剝了衣裳捆倒在此?”牛浦道:“老爹,我是蕪湖縣的一個秀才。因安東縣董老爺請我去做館,路上遇見強盜,把我的衣裳、行李都打劫去了,隻饒的一命在此。我是落難的人,求老爹救我一救!”那客人驚道:“你果然是安東縣董老爺衙門裏去的麼?我就是安東縣人。我如今替你解了繩子。”看見他精赤條條不像模樣,因說道:“相公且站著,我到船上取個衣、帽、鞋、襪來與你穿著好上船去。”當下,果然到船上取了一件布衣服、一雙鞋、一頂瓦楞帽,與他穿戴起來。說道:“這帽子不是你相公戴的,如今且權戴著,到前熱鬧所在,再買方巾罷。”牛浦穿了衣服下跪謝那客人。扶了起來,同到船裏。滿船客人聽了這話都吃一驚,問:“這位相公尊姓?”牛浦道:“我姓牛。”因拜問:“這位恩人尊姓?”那客人道:“在下姓黃,就是安東縣人。家裏做個小生意,是戲子行頭(舊時是戲曲服裝、道具的稱謂)經紀。前日因往南京去替他們班裏人買些添的行頭,從這裏過,不想無意中救了這一位相公。你既是到董老爺衙門裏去的,且同我到安東在舍下住著,整理些衣服再往衙門裏去。”牛浦深謝了,從這日就吃這客人的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