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孚回家來和沈大腳說。沈大腳搖著頭道:“天老爺!這位奶奶可是好惹的!他又要是個官,又要有錢,又要人物齊整,又要上無公婆,下無小叔、姑子。他每日睡到日中才起來,橫草不拿,豎草不拈,每日要吃八分銀子藥。他又不吃大葷,頭一日要鴨子,第二日要魚,第三日要茭兒菜鮮筍做湯。閑著沒事還要橘餅、圓眼、蓮米搭嘴。酒量又大,每晚要炸麻雀、鹽水蝦,吃三斤百花酒。上床睡下,兩個丫頭,輪流著捶腿,捶到四更鼓盡才歇。我方才聽見你說的是個戲子家。戲子家有多大湯水,弄這位奶奶家去?”沈天孚道:“你替他架些空(虛誇、說謊)罷了!”沈大腳商議道:“我如今把這做戲子的話,藏起不要說,也並不必說他家弄行頭。隻說他是個舉人不日就要做官,家裏又開著字號店,廣有田地。這個說法好麼?”沈天孚道:“最好!最好!你就這麼說去。”
當下沈大腳吃了飯,一直走到胭脂巷,敲開了門。丫頭荷花迎著出來問:“你是那裏來的?”沈大腳道:“這裏可是王太太家?”荷花道:“便是。你有甚麼話說?”沈大腳道:“我是替王太太講喜事的。”荷花道:“請在堂屋裏坐。太太才起來,還不曾停當。”沈大腳說道:“我在堂屋裏坐怎的?我就進房裏,去見太太。”當下揭開門簾進房,隻見王太太坐在床沿上裹腳,采蓮在旁邊捧著礬盒子。王太太見他進來,曉得他是媒婆,就叫他坐下,叫拿茶與他吃。看著太太兩隻腳,足足裹了有三頓飯時才裹完了,又慢慢梳頭、洗臉、穿衣服,直弄到日頭(suō,移走)西才清白(方言,做完、完事之意)。因問道:“你貴姓?有甚麼話來說?”沈大腳道:“我姓沈。因有一頭親事來效勞,將來好吃太太喜酒。”王太太道:“是個甚麼人家?”沈大腳道:“是我們這水西門大街上鮑府上,人都叫他鮑舉人家。家裏廣有田地,又開著字號店,足足有千萬貫家私。本人二十三歲,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兒女,要娶一個賢慧太太當家,久已說在我肚裏了。我想,這個人家除非是你這位太太才去得,所以大膽來說。”王太太道:“這舉人是他家甚麼人?”沈大腳道:“就是這要娶親的老爺了。他家那還有第二個!”王太太道:“是文舉?武舉?”沈大腳道:“他是個武舉。扯的動十個力氣(武舉測試考試力量的標準,每十斤為一力,十個力氣即一百斤)的弓,端的起三百斤的製子(練武功時用的有一定標準的重量器具),好不有力氣!”王太太道:“沈媽,你料想也知道,我是見過大事的,不比別人。想著一初到王府上,才滿了月就替大女兒送親,送到孫鄉紳家。那孫鄉紳家三間大敞廳,點了百十枝大蠟燭,擺著糖鬥、糖仙,吃一看二眼觀三的席(舊時酒席有吃桌和看桌。看桌上有各種形狀的糖製品,叫糖鬥、糖仙。這種除了戲、酒之外,還陳設有看桌的大排場酒席叫吃一看二眼觀三的席)。戲子細吹細打把我迎了進去。孫家老太太戴著鳳冠穿著霞帔,把我奉在上席正中間臉朝下坐了。我頭上戴著黃豆大珍珠的拖掛把臉都遮滿了,一邊一個丫頭拿手替我分開了才露出嘴來吃他的蜜餞茶。唱了一夜戲,吃了一夜酒。第二日回家,跟了去的四個家人、婆娘,把我白綾織金裙子上弄了一點灰,我要把他一個個都處死了。他四個一齊走進來,跪在房裏,把頭在地板上磕的撲通撲通的響,我還不開恩饒他哩。沈媽你替我說這事,須要十分的實。若有半些差池,我手裏不能輕輕的放過了你。”沈大腳道:“這個何消說!我從來是一點水一個泡的人,比不得媒人嘴。若扯了一字謊,明日太太訪出來,我自己把這兩個臉巴子送來,給太太掌嘴。”王太太道:“果然如此,好了。你到那人家說去,我等你回信。”當下包了幾十個錢,又包了些黑棗、青餅之類,叫他帶回去與娃娃吃。隻因這一番,有分教:忠厚子弟,成就了惡姻緣;骨肉分張,又遇著親兄弟。不知這親事說成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