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常熟縣真儒降生泰伯祠名士主祭(3 / 3)

次日便往元武湖去拜莊征君,莊征君不曾會。虞博士便到河房去拜杜少卿,杜少卿會著。說起當初杜府殿元公在常熟過,曾收虞博士的祖父為門生。殿元乃少卿曾祖,所以少卿稱虞博士為世叔。彼此談了些往事。虞博士又說起,仰慕莊征君,今日無緣不曾會著。杜少卿道:“他不知道。小侄和他說去。”虞博士告別去了。

次日杜少卿走到元武湖尋著了莊征君,問道:“昨日虞博士來拜,先生怎麼不會他?”莊征君笑道:“我因謝絕了這些冠蓋(代指官員),他雖是小官也懶和他相見。”杜少卿道:“這人大是不同,不但無學博氣(教官習氣),尤其無進士氣。他襟懷衝淡,上而伯夷、柳下惠,下而陶靖節一流人物。你會見他便知。”莊征君聽了便去回拜,兩人一見如故。虞博士愛莊征君的恬適,莊征君愛虞博士的渾雅。兩人結為性命之交。

又過了半年,虞博士要替公子畢姻。這公子所聘就是祁太公的孫女,本是虞博士的弟子。後來連為親家以報祁太公相愛之意。祁府送了女兒到署完姻,又賠了一個丫頭來。自此孺人才得有使女聽用。喜事已畢,虞博士把這使女就配了姓嚴的管家。管家拿進十兩銀子來交使女的身價。虞博士道:“你也要備些床帳、衣服。這十兩銀子就算我與你的,你拿去備辦罷。”嚴管家磕頭謝了下去。

轉眼新春二月。虞博士去年到任後,自己親手栽的一樹紅梅花今已開了幾枝。虞博士歡喜,叫家人備了一席酒,請了杜少卿來在梅花下坐,說道:“少卿,春光已見幾分,不知十裏江梅如何光景?幾時我和你攜樽去探望一回。”杜少卿道:“小侄正有此意,要約老叔同莊紹光兄,作竟日之遊。”

說著,又走進兩個人來。這兩人就在國子監門口住,一個姓儲,叫做儲信;一個姓伊,叫做伊昭。是積年相與學博的。虞博士見二人走了進來,同他見禮讓坐。那二人不僭杜少卿的坐。坐下,擺上酒來吃了兩杯。儲信道:“荒春頭上老師該做個生日,收他幾分禮過春天。”伊昭道:“稟明過老師,門生就出單去傳。”虞博士道:“我生日是八月,此時如何做得?”伊昭道:“這個不妨。二月做了,八月可以又做。”虞博士道:“豈有此理!這就是笑話了!二位且請吃酒。”杜少卿也笑了。

虞博士道:“少卿,有一句話和你商議。前日中山王府裏說他家有個烈女,托我作一篇碑文,折了個杯緞表禮銀八十兩在此。我轉托了你,你把這銀子拿去,作看花買酒之資。”杜少卿道:“這文難道老叔不會作?為甚轉托我?”虞博士笑道:“我那裏如你的才情!你拿去做做。”因在袖裏拿出一個節略來遞與杜少卿,叫家人把那兩封銀子交與杜老爺家人帶去。家人拿了銀子出來,又稟道:“湯相公來了。”虞博士道:“請到這裏來坐。”家人把銀子遞與杜家小廝去,進去了。虞博士道:“這來的是我一個表侄。我到南京的時候,把幾間房子托他住著,他所以來看看我。”

說著湯相公走了進來,作揖坐下。說了一會閑話,便說道:“表叔那房子,我因這半年沒有錢用是我拆賣了。”虞博士道:“怪不得你。今年沒有生意,家裏也要吃用,沒奈何賣了,又老遠的路來告訴我做嗄?”湯相公道:“我拆了房子就沒處住,所以來同表叔商量,借些銀子,去當幾間屋住。”虞博士又點頭道:“是了,你賣了就沒處住。我這裏恰好還有三四十兩銀子,明日與你拿去,典幾間屋住也好。”湯相公就不言語了。

杜少卿吃完了酒告別了去。那兩人還坐著,虞博士進來陪他。伊昭問道:“老師與杜少卿是甚麼的相與?”虞博士道:“他是我們世交,是個極有才情的。”伊昭道:“門生也不好說。南京人都知道,他本來是個有錢的人,而今弄窮了在南京躲著,專好扯謊騙錢。他最沒有品行!”虞博士道:“他有甚麼沒品行?”伊昭道:“他時常同乃眷上酒館吃酒,所以人都笑他。”虞博士道:“這正是他風流文雅處,俗人怎麼得知!”儲信道:“這也罷了。倒是老師下次有甚麼有錢的詩文不要尋他做。他是個不應考的人,做出來的東西好也有限,恐怕壞了老師的名。我們這監裏,有多少考的起來的朋友,老師托他們做,又不要錢,又好。”虞博士正色道:“這倒不然。他的才名是人人知道的,做出來的詩文,人無有不服。每常人在我這裏托他做詩,我還沾他的光。就如今日這銀子是一百兩,我還留下二十兩給我表侄。”兩人不言語了,辭別出去。

次早應天府送下一個監生來,犯了賭博,來討收管。門鬥和衙役把那監生看守在門房裏,進來稟過,問:“老爺,將他鎖在那裏?”虞博士道:“你且請他進來。”那監生姓端,是個鄉裏人,走進來兩眼垂淚,雙膝跪下,訴說這些冤枉的事。虞博士道:“我知道了。”當下把他留在書房裏。每日同他一桌吃飯,又拿出行李與他睡覺。次日到府尹麵前,替他辯明白了這些冤枉的事,將那監生釋放。那監生叩謝,說道:“門生雖粉身碎骨,也難報老師的恩。”虞博士道:“這有甚麼要緊?你既然冤枉,我原該替你辯白。”那監生道:“辯白固然是老師的大恩,隻是門生初來收管時心中疑惑:不知老師怎樣處置,門鬥怎樣要錢,把門生關到甚麼地方受罪?怎想老師把門生待作上客!門生不是來收管,竟是來享了兩日的福。這個恩典叫門生怎麼感激的盡!”虞博士道:“你打了這些日子的官事,作速回家看看罷,不必多講閑話。”那監生辭別去了。

又過了幾日門上傳進一副大紅連名全帖,上寫道:“晚生遲均、馬靜、季萑、蘧來旬,門生武書、餘夔,世侄杜儀同頓首拜。”虞博士看了道:“這是甚麼緣故?”慌忙出去會這些人。隻因這一番,有分教:先聖祠內,共觀大禮之光;國子監中,同仰斯文之主。畢竟這幾個人來做甚麼,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