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蕭雲仙廣武山賞雪沈瓊枝利涉橋賣文(1 / 3)

導讀

本回續寫蕭雲仙“勸農”。

蕭雲仙聽從郭孝子的教導,不再行俠,轉向投軍,“報效朝廷”去了。他以遊俠氣概行建功立業之事,果然不同凡響。他不僅打了勝仗,還做了許多利民之事,如建城池、辦學校,鼓勵農業生產,贏得了口碑與百姓的敬重。按常理,蕭雲仙應受到朝廷嘉獎,可朝廷另有一番核算。他不僅沒被提拔,反而因修築城工被工部核減追賠。令人莫名其妙,瞠目結舌,極具諷刺意味。

對於蕭雲仙而言,他付出得越多,就越效忠朝廷;對於朝廷而言,蕭雲仙付出的心血越多,其值得懷疑的地方就越多。在這樣一個價值取向錯位的怪圈裏,蕭雲仙的功名注定要被湮滅。無論是行俠還是入仕都無法實現人生價值的蕭雲仙,在那樣的社會並非個例,而是當時生活的真實狀態。

本回還敘及一女子沈瓊枝,“臥評”認為她與蕭雲仙同時出現是有道理的,並將她與蕭雲仙相提並論:“才寫過蕭雲仙,接手又寫一沈瓊枝。雲仙,豪傑也;瓊枝,亦豪傑也。雲仙之屈處於下僚,瓊枝之陷身於傖父,境雖不同,而其歌泣之情懷則一。作者直欲收兩副眼淚,而作同聲之一哭矣。”

話說蕭雲仙奉著將令監督築城,足足住了三四年,那城方才築的成功。周圍十裏,六座城門,城裏又蓋了五個衙署。出榜招集流民進來居住,城外就叫百姓開墾田地。蕭雲仙想道:“像這旱地,百姓一遇荒年就不能收糧食了,須是興起些水利來。”因動支錢糧,雇齊民夫,蕭雲仙親自指點百姓在田旁開出許多溝渠來。溝間有洫(xù,田間的水道),洫間有遂(水道),開得高高低低,仿佛江南的光景。

到了成功的時候,蕭雲仙騎著馬,帶著木耐在各處犒勞百姓們。每到一處,蕭雲仙殺牛宰馬,傳下號令,把那一方百姓都傳齊了。蕭雲仙建一壇場立起先農的牌位來,擺設了牛羊祭禮。蕭雲仙紗帽補服,自己站在前麵率領眾百姓,叫木耐在旁讚禮,升香、奠酒,三獻、八拜。拜過,又率領眾百姓,望著北闕山呼舞蹈,叩謝皇恩。便叫百姓都團團坐下,蕭雲仙坐在中間,拔劍割肉,大碗斟酒,歡呼笑樂,痛飲一天。吃完了酒,蕭雲仙向眾百姓道:“我和你們眾百姓,在此痛飲一天,也是緣法。而今上賴皇恩,下托你們眾百姓的力,開墾了這許多田地,也是我姓蕭的在這裏一番。我如今親自手種一顆柳樹,你們眾百姓每人也種一顆,或雜些桃花、杏花,亦可記著今日之事。”眾百姓歡聲如雷,一個個都在大路上栽了桃、柳。蕭雲仙同木耐,今日在這一方,明日又在那一方,一連吃了幾十日酒,共栽了幾萬顆柳樹。

眾百姓感激蕭雲仙的恩德,在城門外公同起蓋了一所先農祠,中間供著先農神位,旁邊供了蕭雲仙的長生祿位牌。又尋一個會畫的,在牆上畫了一個馬,畫蕭雲仙紗帽補服騎在馬上;前麵畫木耐的像,手裏拿著一枝紅旗,引著馬做勸農的光景。百姓家男男女女到朔望(農曆每月初一叫“朔”,每月十五叫“望”。民間有逢一、十五進廟上香的習慣)的日子,往這廟裏來,焚香點燭跪拜,非止一日。

到次年春天,楊柳發了青,桃花、杏花都漸漸開了,蕭雲仙騎著馬,帶著木耐出來遊玩。見那綠樹陰中,百姓家的小孩子,三五成群的牽著牛,也有倒騎在牛上的,也有橫睡在牛背上的,在田旁溝裏飲了水,從屋角邊慢慢轉了過來。蕭雲仙心裏歡喜,向木耐道:“你看這般光景,百姓們的日子有的過了。隻是這班小孩子一個個好模好樣,也還覺得聰俊,怎得有個先生教他識字便好。”木耐道:“老爺,你不知道麼?前日這先農祠,住著一個先生,是江南人,而今想是還在這裏。老爺何不去和他商議?”蕭雲仙道:“這更湊巧了。”便打馬到祠內會那先生。進去同那先生作揖坐下。蕭雲仙道:“聞得先生貴處是江南,因甚到這邊外地方?請問先生貴姓?”那先生道:“賤姓沈,敝處常州。因向年有個親戚在青楓做生意,所以來看他。不想遭了兵亂,流落在這裏五六年不得回去。近日聞得朝裏蕭老先生在這裏築城、開水利,所以到這裏來看看。老先生尊姓?貴衙門是那裏?”蕭雲仙道:“小弟便是蕭雲仙,在此開水利的。”那先生起身從新行禮,道:“老先生便是當今的班定遠,晚生不勝敬服!”蕭雲仙道:“先生既在這城裏,我就是主人。請到我公廨(官署。廨,xiè)裏去住。”便叫兩個百姓來搬了沈先生的行李,叫木耐牽著馬,蕭雲仙攜了沈先生的手同到公廨裏來。備酒飯款待沈先生,說起要請他教書的話,先生應允了。蕭雲仙又道:“隻得先生一位,教不來。”便將帶來駐防的二三千多兵內,揀那認得字多的兵選了十個,托沈先生每日指授他些書理。開了十個學堂,把百姓家略聰明的孩子,都養在學堂裏讀書。讀到兩年多,沈先生就教他做些破題、破承、起講。但凡做的來,蕭雲仙就和他分庭抗禮,以示優待。這些人也知道讀書是體麵事了。

蕭雲仙城工已竣,報上文書去,把這文書就叫木耐齎去。木耐見了少保。少保問他些情節,賞他一個外委把總做去了。少保據著蕭雲仙的詳文,谘明兵部。工部核算:“蕭采承辦青楓城城工一案,該撫題銷本內:磚、灰、工匠,共開銷銀一萬九千三百六十兩一錢二分一厘五毫。查該地水草附近,燒造磚灰甚便,新集流民充當工役者甚多,不便聽其任意浮開。應請核減銀七千五百二十五兩有零,在於該員名下著追。查該員係四川成都府人,應行文該地方官勒限嚴比歸款可也。奉旨依議。”蕭雲仙看了邸抄,接了上司行來的公文,隻得打點收拾行李回成都府。

比及到家,他父親已臥病在床不能起來。蕭雲仙到床麵前,請了父親的安,訴說軍前這些始末緣由。說過,又磕下頭去,伏著不肯起來。蕭昊軒道:“這些事你都不曾做錯,為甚麼不起來?”蕭雲仙才把因修城工被工部核減追賠一案說了,又道:“兒子不能掙得一絲半粟孝敬父親,倒要破費了父親的產業,實在不可自比於人,心裏愧恨之極!”蕭昊軒道:“這是朝廷功令,又不是你不肖花消掉了,何必氣惱?我的產業攢湊攏來,大約還有七千金。你一總呈出歸公便了。”蕭雲仙哭著應諾了。看見父親病重,他衣不解帶伏伺十餘日。眼見得是不濟事,蕭雲仙哭著問:“父親可有甚麼遺言?”蕭昊軒道:“你這話又呆氣了。我在一日,是我的事。我死後,就都是你的事了。總之,為人以忠孝為本,其餘都是末事。”說畢,瞑目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