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公子妓院說科場家人苗疆報信息(1 / 3)

導讀

《儒林外史》中經常有兄弟成對出現,如:嚴貢生和嚴監生、王仁和王德、婁琫和婁瓚、匡大和匡超人、杜少卿和杜慎卿。他們在為人處世、誌趣愛好方麵或相似或相反,作者對他們的刻畫富於變化,決不以同一筆墨出之。在本回,又有一對兄弟湯由、湯實粉墨登場了。這對兄弟在小說中很不起眼,但隻要一提起“妓院說科場”,就馬上會聯想到這二位公子。

湯氏兄弟比前文所敘及的儒林中人更為粗鄙,一無是處。他們出身都督府,身上除了紈絝子弟的習氣,毫無任何教養可言。然而,湯氏兄弟也是十分重視科舉的,重視到時時講、處處講的程度,以至於講到了妓院。這對於魯編修父女、高翰林、施禦史等輩而言,簡直無異於褻瀆神明。

在妓院說科場,演說者是湯氏兄弟,聽眾是六公子和二妓女。他們像配合默契的相聲演員,把這場表演演到了出神入化的水平。二公子說得有聲有色,六公子捧得恰到好處,二妓女聽得目瞪口呆。尤其是演說進貢院之前的一段妙文,直把南京鄉試說得有如和尚做功德,道士做法事一般,熱鬧非凡,烏煙瘴氣。小說看似嘲諷二公子,意在調侃“朝廷大典”,語氣頗多不敬。在一個曖昧、渾濁的環境中,“朝廷大典”的神聖被消解得無影無蹤。

話說兩個婊子才進房門,王義安向洗手的那個人道:“六老爺你請過來,看看這兩位新姑娘。”兩個婊子抬頭看那人時,頭戴一頂破頭巾,身穿一件油透的元色綢直裰,腳底下穿了一雙舊尖頭靴,一副大黑麻臉,兩隻的溜骨碌的眼睛。洗起手來,自己把兩個袖子,隻管往上勒,又不像文,又不像武。

那六老爺從廚房裏走出來,兩個婊子上前叫聲:“六老爺!”歪著頭,扭著屁股,一隻手扯著衣服衿,在六老爺跟前行個禮。那六老爺雙手拉著道:“好!我的乖乖姐姐!你一到這裏,就認得湯六老爺,就是你的造化了!”王義安道:“六老爺說的是。姑娘們到這裏全靠六老爺照顧。請六老爺坐。拿茶來敬六老爺。”湯六老爺坐在一張板凳上,把兩個姑娘拉著,一邊一個同在板凳上坐著,自己扯開褲腳子,拿出那一雙黑油油的肥腿,來搭在細姑娘腿上,把細姑娘雪白的手,拿過來摸他的黑腿。吃過了茶,拿出一袋子檳榔來放在嘴裏亂嚼。嚼的滓滓渣渣淌出來,滿胡子,滿嘴唇,左邊一擦,右邊一偎,都偎擦兩個姑娘的臉巴子上。姑娘們拿出汗巾子來揩,他又奪過去擦夾肢窩。

王義安才接過茶杯,站著問道:“大老爺這些時,邊上可有信來?”湯六老爺道:“怎麼沒有?前日還打發人來,在南京做了二十首大紅緞子繡龍的旗,一首大黃緞子的坐纛(古代軍隊中中軍的主將旗。纛,dào)。說是這一個月就要進京。到九月霜降祭旗,萬歲爺做大將軍,我家大老爺做副將軍。兩人並排在一個氈條上站著磕頭。磕過了頭,就做總督。”

正說著,撈毛的(舊時泛指依靠賣淫業謀生的人。此指妓院裏的雜役)叫了王義安出去,悄悄說了一會話。王義安進來道:“六老爺在上,方才有個外京客,要來會會細姑娘,看見六老爺在這裏不敢進來。”六老爺道:“這何妨!請他進來不是,我就同他吃酒。”當下王義安領了那人進來,一個少年生意人。那嫖客進來坐下,王義安就叫他稱出幾錢銀子來買了一盤子驢肉、一盤子煎魚、十來篩酒。因湯六老爺是教門人(此指信奉回教的人),買了二三十個雞蛋煮了出來。點上一個燈掛。六老爺首席,那嫖客對坐。六老爺叫細姑娘同那嫖客一板凳坐,細姑娘撒嬌撒癡,定要同六老爺坐。四人坐定斟上酒來,六老爺要猜拳,輸家吃酒贏家唱。六老爺贏了一拳,自己啞著喉嚨唱了一個《寄生草》,便是細姑娘和那嫖客猜。細姑娘贏了。六老爺叫斟上酒,聽細姑娘唱。細姑娘別轉臉笑不肯唱。六老爺拿筷子在桌上催著敲。細姑娘隻是笑不肯唱。六老爺道:“我這臉是簾子做的,要卷上去就卷上去,要放下來就放下來。我要細姑娘唱一個,偏要你唱!”王義安又走進來幫著催促,細姑娘隻得唱了幾句。唱完,王義安道:“王老爺來了。”那巡街的王把總進來,見是湯六老爺才不言語。婊子磕了頭,一同入席吃酒,又添了五六篩。直到四更時分,大老爺府裏小狗子拿著“都督府”的燈籠,說:“府裏請六爺。”六老爺同王老爺方才去了。嫖客進了房,端水的來要水錢,撈毛的來要花錢。又鬧了一會,婊子又通頭(古代婦女就寢前打開發髻,梳理頭發)、洗臉、刷屁股。比及上床已雞叫了。

次日,六老爺絕早來說要在這裏擺酒,替兩位公子餞行,往南京恭喜去。王義安聽見湯大老爺府裏兩位公子來,喜從天降。忙問:“六老爺,是即刻就來,是晚上才來?”六老爺在腰裏摸出一封低銀子,稱稱五錢六分重,遞與王義安,叫去備一個七簋兩點(七種菜、兩樣點心。簋,guǐ)的席,“若是辦不來,再到我這裏找。”王義安道:“不敢!不敢!隻要六老爺別的事上,多挑他姐兒們幾回就是了。這一席酒我們效六老爺的勞。何況又是請府裏大爺、二爺的。”六老爺道:“我的乖乖,這就是在行的話了。隻要你這姐兒們有福,若和大爺、二爺相厚起來,他府裏差甚麼?黃的是金,白的是銀,圓的是珍珠,放光的是寶!我們大爺、二爺,你隻要找得著性情,就是撈毛的,燒火的,他也大把的銀子撾出來賞你們。”李四在旁聽了也著實高興。吩咐已畢,六老爺去了。這裏七手八腳整治酒席。

到下午時分,六老爺同大爺、二爺來。頭戴恩蔭巾,一個穿大紅灑線直裰,一個穿藕合灑線直裰,腳下粉底皂靴,帶著四個小廝,大清天白日提著兩對燈籠,一對上寫著“都督府”一對寫著“南京鄉試”。大爺、二爺進來,上麵坐下。兩個婊子雙雙磕了頭。六老爺站在旁邊。大爺道:“六哥,現成板凳你坐著不是。”六老爺道:“正是。要稟過大爺、二爺:兩個姑娘要賞他一個坐?”二爺道:“怎麼不坐?叫他坐了。”兩個婊子輕輕試試,扭頭折頸坐在一條板凳上,拿汗巾子掩著嘴笑。大爺問:“兩個姑娘今年尊庚?”六老爺代答道:“一位十七歲,一位十九歲。”王義安捧上茶來,兩個婊子親手接了兩杯茶,拿汗巾揩幹了杯子上一轉的水漬,走上去奉與大爺、二爺。大爺、二爺接茶在手吃著。六老爺問道:“大爺、二爺幾時恭喜起身?”大爺道:“隻在明日就要走。現今主考已是將到京了,我們怎還不去?”六老爺和大爺說著話,二爺趁空把細姑娘拉在一條板凳上坐著,同他捏手捏腳親熱了一回。少刻就排上酒來,叫的教門廚子,備的教門席,都是些燕窩、鴨子、雞、魚。六老爺自己捧著酒奉大爺、二爺上坐,六老爺下陪,兩個婊子打橫。那菜一碗一碗的捧上來。六老爺逼手逼腳(形容局促不安)的坐在底下,吃了一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