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公子妓院說科場家人苗疆報信息(3 / 3)

到十六日,叫小廝拿了一個“都督府”的溜子(舊時官員出巡時,逐站傳遞,向地方索取各種供應的文書),溜了一班戲子來謝神。少刻看茶的到了。他是教門,自己有辦席的廚子,不用外雇。戲班子發了箱來,跟著一個拿燈籠的拿著十幾個燈籠,寫著“三元班”。隨後一個人,後麵帶著一個二漢,手裏拿著一個拜匣。到了寓處門首向管家說了,傳將進去。大爺打開一看,原來是個手本,寫著:“門下鮑廷璽謹具喜燭雙輝,梨園一部,叩賀。”大爺知道他是個領班子的,叫了進來。鮑廷璽見過了大爺、二爺,說道:“門下在這裏領了一個小班,專伺候諸位老爺。昨日聽見兩位老爺要戲,故此特來伺候。”大爺見他為人有趣,留他一同坐著吃飯。過了一回戲子來了。就在那河廳上麵供了文昌帝君、關夫子的紙馬,兩人磕過頭,祭獻已畢。大爺、二爺、鮑廷璽共三人坐了一席。

鑼鼓響處,開場唱了四出嚐湯戲(正戲前加演的短戲)。天色已晚,點起十幾副明角燈來照耀的滿堂雪亮。足足唱到三更鼓,整本已完。鮑廷璽道:“門下這幾個小孩子跑的馬,到也還看得,叫他跑一出馬替兩位老爺醒酒。”那小戲子一個個戴了貂裘,簪了雉羽,穿極新鮮的靠子(傳統戲曲服裝),跑上場來串了一個五花八門。大爺、二爺看了,大喜。鮑廷璽道:“兩位老爺若不見棄,這孩子裏麵揀兩個留在這裏伺候。”大爺道:“他們這樣小孩子,曉得伺候甚麼東西!有別的好頑的去處帶我去走走。”鮑廷璽道:“這個容易。老爺,這對河就是葛來官家。他也是我掛名的徒弟。那年天長杜十七老爺在這裏湖亭大會,都是考過,榜上有名的。老爺明日到水襪巷,看著外科周先生的招牌,對門一個黑搶籬(竹籬笆)裏就是他家了。”二爺道:“他家可有內眷?我也一同去走走。”鮑廷璽道:“現放著偌大的十二樓,二老爺為甚麼不去頑耍,倒要到他家去?少不得都是門下來奉陪。”說畢戲已完了。鮑廷璽辭別去了。

次日,大爺備了八把點銅壺、兩瓶山羊血、四端苗錦、六簍貢茶,叫人挑著一直來到葛來官家。敲開了門,一個大腳三帶了進去。前麵一進兩破三(兩間屋子隔成三間)的廳,上頭左邊一個門,一條小巷子進去,河房倒在貼後。那葛來官身穿著夾紗的玉色長衫子,手裏拿著燕翎扇,一雙十指尖尖的手,憑在欄杆上乘涼,看見大爺進來,說道:“請坐!老爺是那裏來的?”大爺道:“昨日鮑師父說,來官你家最好看水。今日特來望望你。還有幾色菲(菲薄)人事你權且收下。”家人挑了進來。來官看了喜逐顏開,說道:“怎麼領老爺這些東西?”忙叫大腳三收了進去,“你向相公娘說,擺酒出來。”大爺道:“我是教門,不用大葷。”來官道:“有新買的極大的揚州螃蟹,不知老爺用不用?”大爺道:“這是我們本地的東西,我是最歡喜。我家伯伯大老爺在高要帶了家信來,想的要不的也不得一隻吃吃。”來官道:“太老爺是朝裏出仕的?”大爺道:“我家太老爺,做著貴州的都督府。我是回來下場的。”說著擺上酒來。對著那河裏煙霧迷離,兩岸人家都點上了燈火,行船的人往來不絕。這葛來官吃了幾杯酒,紅紅的臉,在燈燭影裏擎著那纖纖玉手隻管勸湯大爺吃酒。大爺道:“我酒是夠了,倒用杯茶罷。”葛來官叫那大腳三把螃蟹殼同果碟都收了去,揩了桌子,拿出一把紫砂壺,烹了一壺梅片茶。

兩人正吃到好處,忽聽見門外嚷成一片。葛來官走出大門,隻見那外科周先生,紅著臉,捵(chēn,拉;扯)著肚子,在那裏嚷大腳三,說他倒了他家一門口的螃蟹殼子,葛來官才待上前和他講說,被他劈麵一頓臭罵道:“你家住的是‘海市蜃樓’,合該把螃蟹殼倒在你門口,為甚麼送在我家來?難道你上頭兩隻眼睛也撐大了?”彼此吵鬧,還是湯家的管家勸了進去。

剛才坐下,那尤胡子慌忙跑了進來,道:“小的那裏不找尋,大爺卻在這裏!”大爺道:“你為甚事這樣慌張?”尤胡子道:“二爺同那個姓鮑的,走到東花園鷲峰寺旁邊一個人家吃茶,被幾個喇子囮著把衣服都剝掉了。那姓鮑的嚇的老早走了。二爺關在他家不得出來,急得要死。那間壁一個賣花的姚奶奶,說是他家姑老太把住了門,那裏溜得脫!”大爺聽了,慌叫在寓處取了燈籠來,照著走到鷲峰寺間壁。那裏幾個喇子說:“我們好些時沒有大紅日子過了,不打他的醮水(敲竹杠),還打那個!”湯大爺雄赳赳的分開眾人,推開姚奶奶,一拳打掉了門。那二爺看見他哥來,兩步做一步溜出來了。那些喇子還待要攔住他,看見大爺雄赳赳的,又打著“都督府”的燈籠,也就不敢惹他,各自都散了。兩人回到下處。

過了二十多天,貢院前藍單取進墨漿去,知道就要揭曉。過了兩日放出榜來,弟兄兩個都沒中,坐在下處,足足氣了七八天。領出落卷來,湯由三本,湯實三本,都三篇不曾看完。兩個人夥著大罵簾官、主考不通。正罵的興頭,貴州衙門的家人到了,遞上家信來。兩個拆開來看。隻因這一番,有分教:桂林杏苑(指鄉試、會試),空成魂夢之遊;虎鬥龍爭,又見戰征之事。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