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 虞秀才重修元武閣方鹽商大鬧節孝祠(2 / 3)

到十八那日,唐三痰清早來了。虞華軒把成老爹請到廳上坐著。看見小廝一個個從大門外進來:一個拎著酒,一個拿著雞、鴨,一個拿著腳魚和蹄子,一個拿著四包果子,一個捧著一大盤肉心燒賣,都往廚房裏去。成老爹知道他今日備酒,也不問他。虞華軒問唐三痰道:“修元武閣的事,你可曾向木匠、瓦匠說?”唐三痰道:“說過了。工料費著哩!他那外麵的圍牆倒了,要從新砌,又要修一路台基,瓦工需兩三個月。裏頭換梁柱、釘椽子,木工還不知要多少。但凡修理房子,瓦、木匠隻打半工。他們隻說三百,怕不也要五百多銀子,才修得起來。”成老爹道:“元武閣是令先祖蓋的,卻是一縣發科甲的風水。而今科甲發在彭府上,該是他家拿銀子修了。你家是不相幹了,還隻管累你出銀子?”虞華軒拱手道:“也好。費老爹的心,向他家說說,幫我幾兩銀子。我少不得也見老爹的情。”成老爹道:“這事我說去。他家雖然官員多、氣魄大,但是我老頭子說話,他也還信我一兩句。”虞家小廝,又悄悄的從後門口叫了一個賣草的,把他四個錢,叫他從大門口轉了進來。說道:“成老爹,我是方六老爺家來的。請老爹就過去,候著哩。”成老爹道:“拜上你老爺,我就來。”那賣草的去了。

成老爹辭了主人一直來到仁昌典,門上人傳了進去。主人方老六出來會著,作揖坐下。方老六問:“老爹幾時上來的?”成老爹心裏驚了一下,答應道:“前日才來的。”方老六又問:“寓在那裏?”成老爹更慌了,答應道:“在虞華老家。”小廝拿上茶來吃過。成老爹道:“今日好天氣。”方老六道:“正是。”成老爹道:“這些時,常會王父母?”方老六道:“前日還會著的。”彼此又坐了一會沒有話說。又吃了一會茶,成老爹道:“太尊這些時,總不見下縣來過。若還到縣裏來,少不得先到六老爺家。太尊同六老爺相與的好,比不得別人。其實說,太爺闔縣也就敬的是六老爺一位,那有第二個鄉紳抵的過六老爺?”方老六道:“新按察司到任,太尊隻怕也就在這些時,要下縣來。”成老爹道:“正是。”又坐了一會,又吃了一道茶,也不見一個客來,也不見擺席。成老爹疑惑,肚裏又餓了,隻得告辭一聲看他怎說。因起身道:“我別過六老爺罷。”方老六也站起來道:“還坐坐。”成老爹道:“不坐了。”即便辭別,送了出來。成老爹走出大門,摸頭不著,心裏想道:“莫不是我太來早了?”又想道:“莫不他有甚事怪我?”又想道:“莫不是我錯看了帖子?”猜疑不定。又心裏想道:“虞華軒家有現成酒飯,且到他家去吃再處。”一直走回虞家。

虞華軒在書房裏擺著桌子,同唐三痰、姚老五和自己兩個本家,擺著五六碗滾熱的肴饌,正吃在快活處,見成老爹進來,都站起身。虞華軒道:“成老爹偏背了我們吃了方家的好東西來了,好快活!”便叫:“快拿一張椅子,與成老爹那邊坐;泡上好消食的陳茶來,與成老爹吃。”小廝遠遠放一張椅子在上麵請成老爹坐了。那蓋碗陳茶,左一碗,右一碗,送來與成老爹。成老爹越吃越餓,肚裏說不出來的苦。看見他們大肥肉塊、鴨子、腳魚,夾著往嘴裏送,氣得火在頂門裏直冒。他們一直吃到晚,成老爹一直餓到晚。等他送了客,客都散了,悄悄走到管家房裏要了一碗炒米泡了吃。進房去睡下,在床上氣了一夜。次日辭了虞華軒,要下鄉回家去。虞華軒問:“老爹幾時來?”成老爹道:“若是田的事妥,我就上來;若是田的事不妥,我隻等家嬸母入節孝祠的日子,我再上來。”說罷辭別去了。

一日虞華軒在家無事,唐二棒椎走來說道:“老華,前日那姓季的,果然是太尊府裏出來的,住寶林寺僧官家。方老六、彭老二都會著。竟是真的!”虞華軒道:“前日說‘不是’,也是你,今日說‘真的”,也是你。是不是,罷了,這是甚麼奇處!”唐二棒椎笑道:“老華,我從不曾會過太尊。你少不得在府裏回拜這位季兄去,攜帶我去見見太尊,可行得麼?”虞華軒道:“這也使得。”

過了幾日,雇了兩乘轎子一同來鳳陽。到了衙裏,投了帖子。虞華軒又帶了一個帖子拜季葦蕭。衙裏接了帖子,回出來道:“季相公揚州去了。太爺有請!”二位同進去,在書房裏會。會過太尊出來,兩位都寓在東頭。太尊隨發帖請飯。唐二棒椎向虞華軒道:“太尊明日請我們,我們沒有個坐在下處等他的人老遠來邀的。明日我和你,到府門口龍興寺坐著,好讓他一邀我們就進去。”虞華軒笑道:“也罷。”

次日中飯後同到龍興寺一個和尚家坐著,隻聽得隔壁一個和尚家,細吹細唱的有趣。唐二棒椎道:“這吹唱的好聽,我走過去看看。”看了一會回來,垂頭喪氣,向虞華軒抱怨道:“我上了你的當!你當這吹打的是誰?就是我縣裏仁昌典方老六同厲太尊的公子,備了極齊整的席,一個人摟著一個戲子在那裏頑耍。他們這樣相厚,我前日隻該同了方老六來。若同了他來此時已同公子坐在一處。如今同了你,雖見得太尊一麵,到底是個皮裏膜外的帳,有甚麼意思!”虞華軒道:“都是你說的,我又不曾強扯了你來!他如今現在這裏,你跟了去不是!”唐二棒椎道:“同行不疏伴,我還同你到衙裏去吃酒。”說著,衙裏有人出來邀,兩人進衙去。太尊會著,說了許多仰慕的話。又問:“縣裏節孝幾時入祠?我好委官下來致祭。”兩人答道:“回去定了日子,少不得具請啟來請太公祖。”吃完了飯辭別出來。次日又拿帖子辭了行,回縣去了。

虞華軒到家第二日,餘大先生來說:“節孝入祠,的於出月初三。我們兩家,有好幾位叔祖母、伯母、叔母入祠。我們兩家都該公備祭酌,自家合族人都送到祠裏去。我兩人出去傳一傳。”虞華軒道:“這個何消說。寒舍是一位,尊府是兩位。兩家紳衿共有一百四五十人。我們會齊了一同到祠門口,都穿了公服迎接當事,也是大家的氣象。”餘大先生道:“我傳我家的去,你傳你家的去。”虞華軒到本家去了一交,惹了一肚子的氣回來,氣的一夜也沒有睡著。清晨,餘大先生走來,氣的兩隻眼白瞪著,問道:“表弟,你傳的本家怎樣?”虞華軒道:“正是。表兄傳的怎樣?為何氣的這樣光景?”餘大先生道:“再不要說起!我去向寒家這些人說,他不來也罷了。都回我說,方家老太太入祠,他們都要去陪祭候送,還要扯了我也去。我說了他們,他們還要笑我說背時的話。你說可要氣死了人!”虞華軒笑道:“寒家亦是如此,我氣了一夜。明日我備一個祭桌自送我家叔祖母,不約他們了。”餘大先生道:“我也隻好如此。”相約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