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 虞秀才重修元武閣方鹽商大鬧節孝祠(1 / 3)

導讀

本回大書特書五河縣的勢利熏心,並以虞華軒為反勢利的代表人物展開了敘述。此回有一大段極其尖刻的開場白:“問五河縣有甚麼山川風景?是有個彭鄉紳。問五河縣有甚麼出產希奇之物?是有個彭鄉紳。問五河縣那個有品望?是奉承彭鄉紳。同那個有德行?是奉承彭鄉紳。問那個有才情?是專會奉承彭鄉紳。卻另外有一件事,人也還怕,是同徽州方家做親家。還有一件事,人也還親熱,就是大捧的銀子拿出來買田。”可見,在五河縣,溜須拍馬、趨奉逢迎已成為眾人競技的核心項目。

虞華軒出生在沒落秀才之家,以他的才情,他本來也可能像虞博士、莊紹光、杜少卿那樣或渾厚,或瀟灑,但他生在這種惡俗地方,不免就激而為怒。他對惡俗的反擊集中體現在他對成老爹的捉弄上。五河縣的勢利風氣是“非方不親,非彭不友”,“非方不心,非彭不口”。成老爹吹牛說方家要請他吃飯,以此抬高身價,誰知虞華軒緊鑼密鼓,一心要捉弄成老爹。最終使成老爹在虞華軒設計的惡作劇中無法自拔,不僅沒吃到飯,還受了一肚子氣。本想奉承方家的成老爹成了謊言的犧牲品。

市儈的成老爹並沒有“吃一塹,長一智”,他又來親熱虞華軒,因為虞華軒可以拿出大把銀子來買田。虞華軒再次的惡作劇把成老爹“氣得愁眉苦臉”。虞華軒兩番戲弄成老爹的用意在於教訓、懲戒五河縣的勢利人等,發泄心中的憤激之情。

雖然吳敬梓以淨化社會風氣為己任,但正如天目山樵評語所言:“虞、杜、莊三人之後,又出色寫一虞華軒,以見天下人才未嚐斷絕,雖黃茅白葦中,亦自有軼群之品,窮而在下,又嫉於薄俗,故為矯激之行,不及諸君之渾厚。蓋世運愈衰而賢者亦不免與世推移也。”

本回所寫的另一事件就是“方鹽商大鬧節孝祠”。五河人崇拜的偶像在千呼萬喚之後終於出現了。方鹽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五河人的心,讓讀者再次領略了“心豔功名富貴而媚人下人者”的醜陋嘴臉。方家祭祀活動的熱鬧排場與虞華軒、餘氏兄弟的門庭冷落,世家子弟對方家的趨奉,無不體現出倫理孝悌與功名富貴的對立,所以餘大感慨到:“我們縣裏,禮義廉恥,一總都滅絕了。”“臥評”說:“薄俗澆漓,人情冷暖,烏衣子弟觸目傷心。”

話說虞華軒也是一個非同小可之人。他自小七八歲上就是個神童。後來,經、史、子、集之書,無一樣不曾熟讀,無一樣不講究,無一樣不通徹。到了二十多歲,學問成了,一切兵、農、禮、樂、工、虞、水、火之事,他提了頭就知道尾;文章也是枚(西漢辭賦家枚乘)、馬(司馬相如);詩賦也是李、杜。況且,他曾祖是尚書,祖是翰林,父是太守,真正是個大家。無奈他雖有這一肚子學問,五河人總不許他開口。

五河的風俗:說起那人有品行,他就歪著嘴笑。說起前幾十年的世家大族,他就鼻子裏笑。說那個人會做詩賦古文,他就眉毛都會笑。問五河縣有甚麼山川風景?是有個彭鄉紳。問五河縣有甚麼出產希奇之物?是有個彭鄉紳。問五河縣那個有品望?是奉承彭鄉紳。同那個有德行?是奉承彭鄉紳。問那個有才情?是專會奉承彭鄉紳。卻另外有一件事,人也還怕,是同徽州方家做親家。還有一件事,人也還親熱,就是大捧的銀子拿出來買田。

虞華軒生在這惡俗地方,又守著幾畝田園跑不到別處去,因此就激而為怒。他父親太守公,是個清官,當初在任上時,過些清苦日子。虞華軒在家省吃儉用,積起幾兩銀子。此時太守公告老在家,不管家務。虞華軒每年苦積下幾兩銀子,便叫興販(販賣)田地的人家來,說要買田、買房子,講的差不多,又臭罵那些人一頓,不買。——以此開心。一縣的人,都說他有些痰氣,到底貪圖他幾兩銀子,所以來親熱他。

這成老爹是個興販行的行頭(舊時行會的頭目)。那日,叫管家請出大爺來書房裏坐下,說道:“而今我那左近有一分田,水旱無憂,每年收的六百石稻。他要二千兩銀子。前日方六房裏要買他的,他已經打算賣給他,那些莊戶不肯。”虞華軒道:“莊戶為甚麼不肯?”成老爹道:“莊戶因方府上田主子下鄉,要莊戶備香案迎接,欠了租又要打板子,所以不肯賣與他。”虞華軒道:“不賣給他,要賣與我?我下鄉是擺臭案的?我除了不打他,他還要打我?”成老爹道:“不是這樣說。說你大爺,寬宏大量,不像他們刻薄,而今所以來總成的。不知你的銀子可現成?”虞華軒道:“我的銀怎的不現成?叫小廝搬出來給老爹瞧!”當下叫小廝搬出三十錠大元寶來望桌上一掀。那元寶在桌上亂滾,成老爹的眼就跟這元寶滾。虞華軒叫把銀子收了去,向成老爹道:“我這些銀子不扯謊麼?你就下鄉去說,說了來,我買他的。”成老爹道:“我在這裏還耽擱幾天才得下去。”虞華軒道:“老爹有甚麼公事?”成老爹道:“明日要到王父母那裏,領先嬸母舉節孝的牌坊銀子,順便交錢糧。後日是彭老二的小令愛整十歲,要到那裏去拜壽。外後日是方六房裏請我吃中飯,要擾過他才得下去。”虞華軒鼻子裏“嘻”的笑了一聲罷了。留成老爹吃了中飯,領牌坊銀子、交錢糧去了。

虞華軒叫小廝把唐三痰請了來。這唐三痰因方家裏平日請吃酒吃飯,隻請他哥——舉人,不請他,他就專會打聽:方家那一日請人,請的是那幾個。他都打聽在肚裏甚是的確。虞華軒曉得他這個毛病,那一日把他尋了來,向他說道:“費你的心去打聽打聽,仁昌典方六房裏,外後日可請的有成老爹。打聽的確了來,外後日我就備飯請你。”唐三痰應諾,去打聽了半天回來說道:“並無此說。外後日方六房裏並不請人。”虞華軒道:“妙!妙!你外後日清早就到我這裏來吃一天。”送唐三痰去了,叫小廝悄悄在香蠟店托小官(夥計)寫了一個紅單帖,上寫著“十八日午間小飯候光”,下寫“方杓(biāo)頓首”。拿封袋裝起來貼了簽,叫人送在成老爹睡覺的房裏書案上。成老爹交了錢糧,晚裏回來看見帖子,自心裏歡喜道:“我老頭子老運亨通了!偶然扯個謊就扯著了,又恰好是這一日!”歡喜著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