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六章 三山門賢人餞別五河縣勢利薰心(1 / 3)

導讀

本回回目是“三山門賢人餞別,五河縣勢利薰心”,大有深意存焉。祭泰伯祠的目的是為了敦行禮樂,但隨著小說情節的演進,我們看到這次祭祀收效甚微,禮樂事業並未得以振興。在本回,泰伯祠的主祭人虞博士是祭祀之後唯一一次露麵,也是其最後一次亮相。諸賢人於秋風蕭瑟之際在三山門揮淚餞別虞博士,大有“悲涼之霧,遍被華林”之感。隨著“書中第一人”的離去,大家都感到茫然無所依歸。

回目中的對舉形成既對照又互為因果的關係。因為禮樂教化未能奏效,五河縣的勢利熏心變本加厲。作者的筆調一觸及這個惡俗不堪的小縣城就驟然轉變,由先前的蘊藉簡淡變得直白顯露,深惡痛絕之情一望而知。

在五河縣有這樣一種人物,他們寧願相信假話,也不相信真話。厲太尊的幕僚季葦蕭拜訪了杜慎卿的表弟虞華軒,他剛走,姚五爺就表示懷疑。唐二棒椎更是援用了推理術:“季葦蕭是定梨園榜的名士。他既是名士,京裏一定在翰林院衙門裏走動。況且,天長杜慎老同彭老四是一個人,豈有個他出京來帶了杜慎老的書子來給你,不帶彭老四的書子來給他家的?這人一定不是季葦蕭。”唐二棒椎的無稽之談充分暴露了他的勢利,他越說得振振有詞,反諷效果就越強烈。他是傷風敗俗的五河縣的一個代表。

話說餘大先生葬了父母之後和二先生商議,要到南京去謝謝杜少卿,又因銀子用完了,順便就可以尋館。收拾行李,別了二先生,過江到杜少卿河房裏。杜少卿問了這場官事,餘大先生細細說了。杜少卿不勝歎息。

正在河房裏閑話,外麵傳進來:“有儀征湯大老爺來拜!”餘大先生問是那一位,杜少卿道:“便是請表兄做館的了。不妨就會他一會。”正說著,湯鎮台進來,敘禮坐下。湯鎮台道:“少卿先生,前在虞老先生齋中得接光儀,不覺鄙吝頓消。隨即登堂不得相值,又懸我一日之思。此位老先生尊姓?”杜少卿道:“這便是家表兄餘有達,老伯去歲曾要相約做館的。”鎮台大喜道:“今日無意中,又晤一位高賢,真為幸事!”從新作揖坐下。餘大先生道:“老先生功在社稷,今日角巾私第(指官員功成隱退,不居功自傲),口不言功,真古名將風度!”湯鎮台道:“這是事勢相逼,不得不爾。至今想來,究竟還是意氣用事,並不曾報效得朝廷,倒惹得同官心中不快活,卻也悔之無及。”餘大先生道:“這個,朝野自有定論。老先生也不必過謙了。”杜少卿道:“老伯此番來京貴幹?現寓何處?”湯鎮台道:“家居無事,偶爾來京借此會會諸位高賢。敝寓在承恩寺。弟就要去拜虞博士並莊征君賢竹林。”吃過茶辭別出來,餘大先生同杜少卿送了上轎。餘大先生暫寓杜少卿河房。

這湯鎮台到國子監拜虞博士,那裏留下帖,回了不在署。隨往北門橋拜莊濯江,裏麵見了帖子,忙叫請會。這湯鎮台下轎進到廳事,主人出來,敘禮坐下,道了幾句彼此仰慕的話。湯鎮台提起要往後湖拜莊征君。莊濯江道:“家叔此刻恰好在舍,何不竟請一會?”湯鎮台道:“這便好的極了!”莊濯江吩咐家人請出莊征君來,同湯鎮台拜見過,敘坐。又吃了一遍茶,莊征君道:“老先生此來,恰好虞老先生尚未榮行,又重九相近,我們何不相約,作一個登高會?就此便奉餞虞老先生,又可暢聚一日。”莊濯江道:“甚好。訂期便在舍間相聚便了。”湯鎮台坐了一會起身去了,說道:“數日內登高會再接教,可以為盡日之談。”說罷二位送了出來。湯鎮台又去拜了遲衡山、武正字。莊家隨即著家人送了五兩銀子到湯鎮台寓所代席。

過了三日管家持帖邀客,請各位早到。莊濯江在家等候,莊征君已先在那裏。少刻,遲衡山、武正字、杜少卿都到了。莊濯江收拾了一個大敞榭,四麵都插了菊花。此時正是九月初五,天氣亢爽。各人都穿著袷(即“夾”)衣,啜茗閑談。又談了一會,湯鎮台、蕭守府、虞博士都到了。眾人迎請進來,作揖坐下。湯鎮台道:“我們俱係天涯海角之人,今幸得賢主人相邀一聚,也是三生之緣。又可惜虞老先生就要去了!此聚之後,不知快晤又在何時?”莊濯江道:“各位老先生當今山鬥,今日惠顧茅齋,想五百裏內賢人聚矣!”坐定,家人捧上茶來。揭開來似白水一般,香氣芬馥,銀針都浮在水麵,吃過,又換了一巡真“天都”,雖是隔年陳的,那香氣尤烈。虞博士吃著茶,笑說道:“二位老先生當年在軍中,想不見此物。”蕭雲仙道:“豈但軍中,小弟在青楓城六年,得飲白水已為厚幸,隻覺強於馬溺多矣!”湯鎮台道:“果然青楓水草可支數年。”莊征君道:“蕭老先生博雅,真不數北魏崔浩。”遲衡山道:“前代後代,亦時有變遷的。”杜少卿道:“宰相須用讀書人,將帥亦須用讀書人。若非蕭老先生有識,安能立此大功?”武正字道:“我最可笑的,邊庭上都督不知有水草,部裏書辦核算時偏生知道。這不知是司官的學問,還是書辦的學問?若說是司官的學問,怪不的朝廷重文輕武。若說是書辦的考核,可見這大部的則例,是移動不得的了。”說罷,一齊大笑起來。

戲子吹打已畢,奉席讓坐。戲子上來參堂。莊非熊起身道:“今日因各位老先生到舍,晚生把梨園榜上有名的十九名,都傳了來,求各位老先生每人賞他一出戲。”虞博士問:“怎麼叫做‘梨園榜’?”餘大先生把昔年杜慎卿這件風流事述了一遍,眾人又大笑。湯鎮台向杜少卿道:“令兄已是銓選(科舉時代選用官吏的製度。按此製度,除最高級官員由皇帝任命外,一般官職都可由吏部按規定選補)部郎了?”杜少卿道:“正是。”武正字道:“慎卿先生此一番評騭(評定。騭,zhì,評論),可雲至公至明。隻怕立朝之後,做主考房官又要目迷五色,奈何?”眾人又笑了。當日,吃了一天酒。做完了戲,到黃昏時分,眾人散了。莊濯江尋妙手丹青,畫了一幅《登高送別圖》。在會諸人,都做了詩。又各家移樽到博士齋中餞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