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宗孝武皇帝後元二年(公元前87年)
春,正月,上朝諸侯王於甘泉宮。二月,行幸盩厔(zhōu zhì)五柞(zhà)宮。
上病篤,霍光涕泣問曰:“如有不諱,誰當嗣者?”上曰:“君未諭前畫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光頓首讓曰:“臣不如金日。”日亦曰:“臣,外國人,不如光;且使匈奴輕漢矣!”乙醜,詔立弗陵為皇太子,時年八歲。丙寅,以光為大司馬、大將軍,日為車騎將軍,太仆上官桀為左將軍,受遺詔輔少主,又以搜粟都尉桑弘羊為禦史大夫,皆拜臥內床下。
光出入禁闥二十餘年,出則奉車,入侍左右,小心謹慎,未嚐有過。為人沉靜詳審,每出入、下殿門,止進有常處,郎、仆射竊識視之,不失尺寸。日在上左右,目不忤視者數十年;賜出宮女,不敢近;上欲內其女後宮,不肯;其篤慎如此,上尤奇異之。日長子為帝弄兒,帝甚愛之,其後弄兒壯大,不謹,自殿下與宮人戲;日適見之,惡其淫亂,遂殺弄兒。上聞之,大怒,日頓首謝,具言所以殺弄兒狀。上甚哀,為之泣;已而心敬日。上官桀始以材力得幸,為未央廄令;上嚐體不安,及愈,見馬,馬多瘦,上大怒曰:“令以我不複見馬邪!”欲下吏。桀頓首曰:“臣聞聖體不安,日夜憂懼,意誠不在馬。”言未卒,泣數行下。上以為愛己,由是親近,為侍中,稍遷至太仆。三人皆上素所愛信者,故特舉之,授以後事。丁卯,帝崩於五柞宮;入殯未央宮前殿。
漢武帝劉徹同誌終於要和我們告別了。
劉徹托孤具有典型意義。遠的不說,自從秦始皇創立中央帝國以來,隨即就遇到權力交接的問題。秦始皇到秦二世,權力交接是非製度化的,秦亡的原因固然很多,權力沒有交接好是個直接的重要的原因。到了漢代,劉邦到孝惠帝劉盈是製度化的,而且這種立嫡長的製度得到了功勳階層的強力維護。劉盈之後,呂後專權,實際上劉盈在位時,權力也在呂後手中,這是曆史形成的例外。再往後,文、景、武,交接都正常,武帝劉徹雖然接任時年僅十六,基本是成人了。所以,站在劉徹的角度,立一個幼子,又排除了母係勢力的保護,這是一個新的情況,於是也創立一個新模式:那就是托孤。
劉徹把霍光、金日、上官桀以及桑弘羊,招致榻前,把小皇帝和天下托付給這幾個人。
丞相田千秋不在顧命大臣之列,田丞相本來是劉徹拿來作撥亂反正的象征,不在權力中心,但是這麼重要的事情,即使是象征性的人物,排除在外也不符合一般的組織程序。劉徹這麼多年來獨斷專行自說自話已經習慣了,所謂官場的規則在他那裏一錢不值。
細讀文本,我們會發現,托孤此事,最初商量時,似乎隻有三人在場,劉徹、霍光、金日,隻是在宣布決定的擴大會議上,才加上了上官桀和桑弘羊。核心人物隻有霍、金。此二人者,何許人也?霍光是奉車都尉、光祿大夫;金日是駙馬都尉、光祿大夫。霍光是秘書兼侍衛,金日是侍衛兼秘書,兩個人都是皇帝身邊的工作人員,托孤之時,他們並非三公九卿,簡單地說,他們是皇帝的親信,某種意義上是皇帝的“私人”,而非朝廷的“公人”,按照程序,應該托孤於大臣或“大臣+親信”,現在漢武帝的方案是“親信+大臣”,一般來說,前麵的組合有利於政治穩定,後者容易激發內部的權力鬥爭,而在“主少國疑”的階段,高層內部的權力鬥爭搞不好就容易動搖國本。
從我們熟知的托孤事件來看,顧命大臣之間是容易有矛盾的,怎麼掌握這些大臣的結構是大學問。皇帝托孤時,既要讓托孤大臣們能同心協力,保證國家度過危險期,保證政權穩定交接;又要防止個別權臣野心失去控製,甚至謀篡,於是還要埋下楔子,讓他們互相有所製約。
劉備托孤於諸葛亮和李嚴,李嚴原為劉璋手下,劉備入蜀時,曾在綿竹與劉備抗衡,後降於劉備。當時,諸葛亮是丞相,李嚴是尚書令,李嚴後來負責北伐的糧草,因為辦事不力被諸葛亮修理了。諸葛亮有沒有私心在焉,已經是一段公案。按流行的解釋,劉備對諸葛亮信任有加,之所以安排李嚴,是出於外來幹部和本土幹部的平衡,有安撫外麵的意思,對兒子的地位還是有信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