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8章 托孤(2 / 2)

曹叡托孤於曹爽、司馬懿,是“宗室+大臣”的模式,模式不錯,人選錯了,對司馬懿野心估計不足,對曹真製約能力估計太高,對司馬懿這樣的狠角色,要麼死防,要麼不明著防,這樣擺在明處又沒有力道防範,非常露怯,反而讓司馬氏更容易下定決心。

清初順治托孤於鼇拜、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等四人,清朝政權早期尚有一點初級“共和”的意思,順治應該比劉備更注重平衡,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鼇拜太強勢,很快打破了平衡。看來最高權力,要麼執掌於君,要麼執掌於某個大臣,讓大夥兒平衡掌握,確實很難。

鹹豐托孤於軍機處,軍機處本身就是由宗室和大臣構成,從程序上講,合法性更比前麵的這些都更經得起考驗,問題是軍機處少了一個人,那就是鹹豐的六弟恭親王奕。在“宗室+大臣”的組合中,宗室有近用遠,逼得老六和兩宮太後結盟,致使格局大變。

回來再看看漢武帝,他的安排是“親信+大臣”,程序上有瑕疵,照常理有風險的,霍光、金日有權無位,上官桀、桑弘羊有位無權,擺明了會有矛盾發生,事實上後來也確實發生了矛盾和衝突,不過,在劉徹看來,漢家天下已經相當穩定,兒子的地位不管他們有沒有矛盾,都不存在問題——劉徹對秦帝國的崩潰有曆史認識,對權臣易儲、謀篡缺乏曆史經驗——所以,他對方案隱藏的風險是沒有感覺的。劉徹最關鍵的是認準了人,認準了霍光、金日會忠實地執行自己的遺囑。放棄程序的合法性、放棄對組織性製度性的依賴,托事於人,這是我們中國人的傳統,不要說漢武帝時代,再往後N多年,我們在認識上都沒有提高多少。

因為有霍光的表現,而金日很快就死了,沒有機會表現了,後代的史家都沒法不做事後諸葛亮,都得佩服漢武帝識人。

現代史家呂思儉在他的《秦漢史》中對霍光頗有微詞,認為霍光是“小臣”,不是“大臣”。“大臣”者,社稷之臣,天下為懷,遵循君臣之道,敢指出君主的得失;“小臣”者,謹從君命之臣。他批評漢武帝不能任用大臣。問題是,漢武帝劉徹一代天驕,霸蠻邪乎,一切權力歸朕躬,怎麼會有“大臣”生存的空間,能有霍光這樣的“小臣”存活下來,已經相當不錯了。“光出入禁闥二十餘年,出則奉車,入侍左右,小心謹慎,未嚐有過。為人沉靜詳審,每出入、下殿門,止進有常處,郎、仆射竊識視之,不失尺寸。”這既是偽裝,更是習慣,在劉徹這樣的強人手下,剛開始一定要裝孫子,不裝就挨刀,裝孫子久了,也就是乖孫子了。皇帝是買方市場,他有什麼需求,臣子們就會按照需求塑造自己以適應市場。在劉徹早期,像汲黯這樣的刺頭還有存活的可能,到了晚期,群臣無不低眉順眼,這時找社稷之臣,豈非緣木求魚?

武帝死的時候,漢祚已逾百年,法統已然確立,劉家的天下雖不說一世二世以及萬世,卻也是試看天下誰能敵。此時此刻,漢武帝所慮者,隻是自己不能長生不死,對於後事,沒有更多擔心,對托孤之臣,唯求忠謹而已。求仁得仁,求人得人(霍光)。

有的人從小就生活在巨人的陰影下,就像喜陰的藤蔓一樣,纏繞著大樹生存。

霍光是霍去病的弟弟,哥哥的功業昭然天下,作為弟弟,即使有本事,輿論也會說你是狗仗人勢,最好的策略就是低調,再低調,傻小子吃餃子,肚子裏有數。同樣,新任皇帝劉弗陵先生,老爹巨強,老爹為了確保自己登上大位,禍害了自己的老哥哥老太子劉據一家,就是自己的母親,也做了無謂的犧牲。凡此種種,我們不知道對八歲的小皇帝心理上有沒有留下陰影,相信隨著他年紀稍長,漸知人情世故,這些事情都會壓在自己的心頭,欲說還休。人的心智隻要正常,良心還沒有被野狗叼走,因為自己而給他人帶來的慘禍,終究是會在心裏留下痕跡,我不殺老哥,但劉據因我而亡。

劉徹死的時候隻有活不下去的遺憾,沒有閉不上眼的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