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1章 帝王之陰暗心理(二)(1 / 1)

周赧王三十六年(公元前279年)

昭王薨,惠王立。惠王自為太子時,嚐不快於樂毅。田單聞之,乃縱反間於燕,宣言曰:“齊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樂毅與燕新王有隙,畏誅而不敢歸,以伐齊為名,實欲連兵南麵王齊。齊人未附,故且緩攻即墨以待其事。齊人所懼,唯恐他將之來,即墨殘矣。”燕王固已疑樂毅,得齊反間,乃使騎劫代將而召樂毅。樂毅知王不善代之,遂奔趙。燕將士由是憤惋不和。

……

趙王封樂毅於觀津,尊寵之,以警動於燕、齊。燕惠王乃使人讓樂毅,且謝之曰:“將軍過聽,以與寡人有隙,遂捐燕歸趙。將軍自為計則可矣,而亦何以報先王之所以遇將軍之意乎?”樂毅報書曰:“昔伍子胥說聽於闔閭而吳遠跡至郢;夫差弗是也,賜之鴟夷而浮之江。吳王不寤先論之可以立功,故沉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見主之不同量,是以至於入江而不化。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跡,臣之上計也。離毀辱之誹謗,墮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臨不測之罪,以幸為利,義之所不敢出也。臣聞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忠臣去國,不潔其名。臣雖不佞,數奉教於君子矣。唯君王之留意焉!”於是燕王複以樂毅子閑為昌國君,而樂毅往來複通燕,卒於趙,號曰望諸君。

樂毅與田單在莒、即墨兩城對峙三年多,攻亦無功,守亦無成,兩人勢均力敵。燕昭王的死,令形勢發生變化。

即使燕惠王如後主劉禪般昏庸,樂毅如果有諸葛亮之望重,齊國雖有田單恐怕也不免滅亡。燕昭王對樂毅雖然不能百分之百地信任,但知道國家麵臨的形勢和自己的需要,他召開公審大會,把打樂毅小報告的人殺了,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樂毅也。他公開讚同樂毅稱王於齊國,換來了“樂毅惶恐不受,以死自誓”的效果,這個小過節好像也就過去了。但樂毅心裏不能沒有陰影,所以,當燕惠王當政時,樂毅既沒有諸葛亮“死而後已”的機會,也不會愚蠢到像吳起、商鞅一樣被新君誅殺,隻好“捐燕奔趙”。好在當時的人才環境不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才把爺難住。要是在大一統時代,得罪第二代領導人,死路一條。

樂毅離開燕國,田單就開始組織反擊,搞了個火牛陣,大破燕軍,殺掉樂毅的繼任者騎劫,追亡逐北,很快就恢複故國。齊國可謂死裏逃生,複起於將亡之際,其中的道理隻有老天爺才能講得清楚了。

柏楊評論道:“樂毅先生是幸運的:第一,他沒有死於刑場;第二,騎劫先生的潰敗,證實三年不對即墨采取猛攻的策略正確。”如果樂毅的繼任者攻下即墨和莒,那樂毅可就是百口莫辯,擁兵自重的罪名穩穩當當地坐實了。自己經營五年的破齊功業毀於一旦,而後才證明自己的清白,所以樂毅在《報燕惠王書》中,提到和自己狀況類似的伍子胥。吳王闔閭信任伍子胥,吳國可以進攻到強大的楚國國都;繼任的吳王夫差不僅不信任伍子胥,而且自毀長城殺了他。夫差意識不到伍子胥的諫言是效忠,伍子胥也不能意識到夫差和闔閭不同,所以沉屍入江而不化。樂毅不願意效法伍子胥,認為自己不死而且能顯示燕昭王的偉大之處(能辨別樂毅之忠)才是高明的做法。自古以來,忠臣遭到誣陷隻有死路一條,想看到帝王因誣陷自己而遭到報應難於登天。樂毅很幸運,他看到了。

樂毅寫的《報燕惠王書》也收在《史記·樂毅列傳》,這篇文章把千百年來忠臣義士遭受的冤屈一吐為快!現在的中學課文收錄了諸葛亮的《出師表》,竊以為應該把這篇文章和諸葛亮的文章放在一起,讓學生娃們知道,除了“鞠躬盡瘁”於渾蛋,還有別的活法。

燕惠王到了此時,仍然耍小聰明,說樂毅“捐燕奔趙”過分了,把先王的知遇之恩全忘記了。不認錯也罷,還要倒打一耙,心理陰暗之外沒有第二種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