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世皇帝三年(公元前207年)
王離軍既沒,章邯軍棘原,項羽軍漳南,相持未戰。秦軍數卻,二世使人讓章邯。章邯恐,使長史欣請事。至鹹陽,留司馬門三日,趙高不見,有不信之心。長史欣恐,還走其軍,不敢出故道。趙高果使人追之,不及。欣至軍,報曰:“趙高用事於中,下無可為者。今戰能勝,高必嫉妒吾功;不能勝,不免於死。願將軍孰計之!”
陳餘亦遺章邯書曰:“……今將軍為秦將三歲矣,所亡失以十萬數,而諸侯並起滋益多。彼趙高素諛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誅之,故欲以法誅將軍以塞責,使人更代將軍以脫其禍。夫將軍居外久,多內郤,有功亦誅,無功亦誅。且天之亡秦,無愚智皆知之。”
……
章邯狐疑,陰使侯始成使項羽,欲約。約未成,項羽使蒲將軍日夜引兵渡三戶,軍漳南,與秦軍戰,再破之。項羽悉引兵擊秦軍汙水上,大破之。章邯使人見項羽,欲約。項羽召軍吏謀曰:“糧少,欲聽其約。”軍吏皆曰:“善。”項羽乃與期洹水南殷虛上。已盟,章邯見項羽而流涕,為言趙高。項羽乃立章邯為雍王,置楚軍中,使長史欣為上將軍,將秦軍為前行。
巨鹿一戰,帝國和反抗者的戰略格局發生了根本性變化,攻守之勢易也。
二世胡亥領導集團如果能在此時改弦易轍,勵精圖治,君臣一體,將帥一心,或能再堅守幾年,甚至還有翻盤的機會,因為反秦勢力內部也多有間隙,不是鐵板一塊。
但是,秦帝國外憂未止,內患日劇,章邯孤軍一支,本已不堪重壓,而中央已經心髒梗阻,油鹽不浸。所謂氣數已盡,蓋指此也。
章邯是秦帝國最後的一根支柱。秦帝國最精銳的部隊是蒙恬戍邊的三十萬正規軍,因主帥被政治迫害,及到陳勝起義,這支部隊由王離率領,但在戰鬥中,反不如章邯所部有戰鬥力。
章邯的部隊因兵源不足,還編入了勞役的犯人、奴隸。盡管如此,但戰鬥力還是不弱,把陳勝的主力之一周文打敗,繼而在定陶擊敗項梁。直到和項羽在巨鹿接戰之前,章邯所部用“所向披靡”形容並不為過。當是時,戰事都還在中原地區進行,秦仍具殽函之固,關中千裏,仍有可觀的戰爭資源可供利用。但是,政治上的昏暗讓前線軍事上的勝利顯得毫無價值,章邯內心之氣苦恐嶽飛、文天祥猶不及也。
總結一句,渾蛋做皇帝,忠臣很心苦。
秦帝國暴虐天下,激起民變,但此時國家機器仍在,平亂的資源仍然具備。晚清太平天國時期,失去東南賦稅之地,清政府內憂外患,資源相對應該不及秦國,但是鹹豐、慈禧前後主政時期,對前線鎮壓太平軍的湘軍,一、政治上堅定支持;二、在一切戰爭資源的供給上,有銀子出銀子,沒有銀子出政策,可謂識大局,講政治。反觀秦朝當時的情況:章邯派代表返回首都彙報工作,尋求支持,得到的卻是閉門羹和追殺。
二世對秦國的資產負責,形勢如此危急,他即使再耽於玩樂,也應該關心一下前線的戰事,應該和前方統帥保持暢通無阻的聯係。秦滅六國,秦始皇極少禦駕親征,基本上是派大將掛帥出征。古時通信交通再落後,中央也一定會通過專門的渠道了解前線的狀況,在這方麵,秦國應該有完善的製度。我們讀曆史小說,就知道在古代有什麼“N百裏加急”的專門驛報製度,那是相當完備的。
二世隻要過問戰事,前後方的信息大致是可以溝通的,章邯得不到實際的幫助,最起碼能得個空頭支票和精神鼓勵,多多少少也有點心理補償。而事實是,章邯不僅沒有得到什麼,自己派去的彙報人員反而遭到追殺,這個時候,章邯第一反應是氣憤,第二反應是氣暈,第三反應是氣急敗壞。老子不和你玩了,你不把老子當回事,老子就投降敵人,讓你重新認識一下老子的價值。
章邯向項羽投降,“已盟,章邯見項羽而流涕,為言趙高”。一個統帥大軍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大將軍,見到往日的對手竟然像女人一樣痛哭流涕,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悲哀?這是一種被小人愚弄的悲哀,是一種氣苦憋屈到極點的悲哀。
英雄流血不流淚,當一腔熱血毫無價值之時,也會像怨婦一樣啜泣。章邯的哭聲,穿透千年,至今依然可聞。因為像章邯這樣境遇的人,永遠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