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高帝(中)五年(公元前202年)
十二月,項王至垓下,兵少,食盡,與漢戰不勝,入壁;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項王夜聞漢軍四麵皆楚歌,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則夜起,飲帳中,悲歌慷慨,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
短短五年時間,項羽從鹹陽分封諸侯的高峰,向著垓下一路迅跑,終於到達目的地了。
項羽人困馬乏,被漢軍團團圍住,四麵傳來了楚歌聲,這種歌聲應該是淒婉哀怨的,聽到四麵楚歌,項羽大驚:“漢軍已經盡得楚地了嗎?哪來這麼多楚人?”可憐的項羽,到末了,對敵我形勢依然是稀裏糊塗,知己知彼對他來說永遠是奢談。
時來天地同協力,運去英雄不自由。項羽被圍住沒有其他自由,隻有創作自由。
於是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
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歌數闋,美人和之。”叱吒風雲的楚霸王一夜回到了革命前,成了小資青年,和虞美人一起吟詠哀婉的詩章。
客觀地講,項羽在他的遊戲裏,是沒有敵手的,就在被圍垓下之前,劉邦約韓信、彭越共擊項羽,這兩位遲遲不到,結果項羽又把劉邦打得龜縮起來。
張良對劉邦說:“韓信、彭越這哥倆兒,一個做齊王是他自己要的,感覺還是不到位;彭越這些年在項羽的心髒地帶騷擾,牽製了敵人,也立了大功,但是也沒有給他封王。這哥倆兒‘望王心切’做夢都流口水,您封韓信為楚王,封在他家鄉,讓他滿足一下;您封彭越為梁王,也封在家鄉,讓他也滿足一下。”
劉邦說,你以前提了個“張八條”,不是說不要再封王了,“王”這玩意兒多了要亂。
張良說:現在是什麼形勢,最後臨門一腳,咱先拿下項羽再說。
劉邦響鼓不用重槌敲,心裏話:你們這個節骨眼和我討價還價,先滿足你們,咱以後再說。
韓信、彭越、英布以及劉邦所部,這才一起把項羽圍起來。
項羽這個時候,在眾人麵前還繃著,說:“我起兵八年,七十餘戰,未償敗北。遂霸有天下。今天困在這裏,是天亡我也,非戰之罪。”你們看著,我給你們從漢軍中取一上將首級。
於是項羽大呼一聲馳騁而上,就像巨輪劈開海水一樣,漢軍皆披靡,項羽果然斬了一將回來。漢軍中有個人叫楊喜想追上來背後偷襲,項羽回臉眼一瞪,吼了一聲,楊喜人馬俱驚,像神經病一樣,在戰場上狂癲起來。
項羽回來,楚軍中一片歡騰,大王牛啊!
牛是夠牛,有用嗎?沒用!
項羽威風是夠了!假如說,一個汽車廠經營不善倒閉了,老板說,毫無疑問,我裝一部車的速度是天底下最快的。這有意義嗎?除了娛樂沒有別的意義。同樣的,項羽梗著脖子喊:看老子取彼一將。即使做到了,我們也隻能從內心裏可憐他。
項羽在滅亡之前,仍然津津樂道於此,沾沾自喜於此,刻意地把自己總結成為“戰鬥藝術家”,而去回避作為統帥的職責。“取彼一將”不能抵消戰爭的失敗,同樣也不能證明“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
個人的戰鬥力不能解決戰爭問題,作為統帥,擁有一流的軍事資源,不能取得最後的勝利;作為“霸王”(原意是“秩序維護之王”),曾經掌握巨大的政治資源,卻致天下分崩離析以至不可收拾,一句“此天之亡我”,足見其肩膀上沒有擔待。
一個領袖,從頭到腳,從上到下,要有頭腦,要有眼光,要有胸懷,要有肩膀,要有手段,要有那分泌荷爾蒙的。反觀項羽:
沒有頭腦,沒有想好革命的戰略目標,更沒有想到新體製的設計,對秦始皇創立的國家體製隻有仇恨,沒有借鑒;
沒有眼光,看不清天下形勢,看不到身邊潛伏的危機並在自己強大的時候剪除之,到了最後,連敵人多少也搞不清;
沒有胸懷,容不下人才,建立不起統一戰線;
沒有肩膀,不能承擔自己作為統帥的職責,把自己定位為技術人才,天天練習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這樣高難度的技術活;
沒有手段,什麼陰謀詭計,廣告宣傳,統統都不會,隻會煮人玩兒;
要說荷爾蒙分泌項羽還是充足的,中氣也足,一嗓子能把敵將嚇傻了,絕對是武打電影的男主角,不混娛樂圈可惜了。
項羽在戰場上,沒有敵手;在戰爭中,罕有敵手,在政治的搏殺中,段位則太低。
項羽在臨死前,表現出了一點貴族風度,把自己的大好頭顱捐獻給了自己老部下王翳,身體的其他部位也成了漢將提取功利的信用卡。
關於項羽,永遠有說不完的話,因為永遠有抗不過命的失意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