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事情怎麼辦啊(1 / 3)

去妖晴那裏頗費了些周折。從十六鋪碼頭一路走走停停,老蘭子操著一口外地口音,東問西串。那些本地人看見她們就看見了鬼一樣,躲避著,怕是被老蘭子給嚇壞了。老蘭子個子高大,不像個女孩子。江南水鄉,孕育出來的女的一般都是小巧玲瓏,溫柔可人,乍看趙二和老蘭子像丈二金剛一般,怎不嚇著他們。那時打工的少,外地人不多。再過一年,就不稀奇了,浩浩蕩蕩的打工隊伍就如開了閘的洪水一樣擁進了這個城市。城裏,郊區,鄉下,到處都是這些人的身影,有的人僥幸找到了工作,有的人找不到工作就到處流浪。流到那裏就睡在那裏,就像鬼一樣飄蕩。

一路走來,她們像逃荒的。包裹壓彎了她們的腰,憂愁擠滿了她們的臉,饑餓折磨著她們的胃。她們還是找到去太和鎮的路。人總是有辦法的,老天從來不會絕人的路。在絕路的時候,多想一下,眼前或許就會豁然開朗。

老蘭子撿了十塊錢,上海真是個好地方。十塊錢買到五十斤大米,她們身上背的三十斤大米跟十塊錢一比,還是差了許多。趙二纏著老蘭子買吃的,撿到錢就要買吃,不買吃就要倒黴。如果用撿到的錢去買吃的,那就萬無一失了。老蘭子舍不得,還是去餃子鋪吃了一碗餃子,六毛錢一碗花了一塊二。

這裏橋真多,她們走了一座又一座。河裏都飄著浮萍,河岸成坡狀,都種著旱糧。有移栽的油菜,成熟的高粱,數量不多,零零碎碎的。傍晚時候,她們找到了妖晴。

妖晴手纏著白紗布,一根白帶子吊在頭頸上。她受了傷,有好些老鄉來看望她,都買了禮品,有罐頭,有夾心餅幹,都放在地上。人多腳多有幾瓶罐頭被人踢得翻跟頭。地上還放著一隻電爐,茶缸在上麵噝噝地冒氣。一隻煤油爐子放在凳子上,藍色的火苗舔舐著白色的鋁鍋,沸水翻騰頂開了蓋子。一個男的將鋁鍋蓋子揭開,放了三勺豬油,又撒進一些鹽,將一把掛麵輕輕一抖放到鍋裏,又放進了幾批青菜。

這是給妖晴吃的,她另開了小灶,男的是妖晴的表哥。他煮好了掛麵,又用另一口炒鍋煎了三隻荷包蛋。趙二和老蘭子想著也要給妖晴買點什麼的,她們錢又不多,就把自己帶的大米給妖晴十斤。一個叫做張祥的小夥子在床沿坐著。他兩指夾著煙,在床沿上嗑煙灰很優雅的樣子,手指纖細白嫩。宿舍裏有做夜班的人忙著穿衣接班了,這裏的人都是妖晴她們一塊來的。趙二認識葛書記的女兒登存,趙二表嫂的妹妹紅玉,還有趙二妹妹的同學夏登菊、刁遠榮。趙二和老蘭子興奮得如小麻雀一樣‘唧唧喳喳’的,迫不及待將路上的事跟她們說。沒有出來打拚的人怎麼知道道路的崎嶇呢。

事情很不樂觀,趙二和老蘭子來的時候,廠裏人手已經滿了。

“你們自己要來是你們的事情,誰也不管你們這些破事。”

南彙縣太日鎮頭橋拋光廠是私人企業。是做零件的,供應那時上海大量生產的永久、飛鴿牌自行車。車間簡陋得就像雨篷,飛舞的灰塵就跟棉花絮一樣。四麵都通風,鐵鏽泛著臭魚的氣味。一百多台機器,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砂輪和鐵器碰撞冒出耀眼的火花,房梁上盤結著不知多厚一層灰,牆壁都是塗著厚厚的灰油。工人戴著捂耳帽子,一直包到肩膀下麵,藍色的,如天空一樣的藍色;白色的口罩早染成了灰色。一條大圍裙遮到腳麵,裙麵被火星濺得千瘡百孔。做這個是要聚精會神的,若不小心就碰著了砂輪,肉就被毫不留情地被剮擦掉了。妖晴就是走了一下神,打掉了三根手指。

趙二和老蘭子到車間裏溜達,她倆像監工一樣手放在背後,出神地看著。能幹上這樣的工作,要她們磕個頭,她們都會毫不猶豫磕了,很可能她們磕頭也幹不上這樣的工作。登存和刁遠榮共用一台機器,兩個漂亮的女孩隻剩下兩隻眼在外麵眨巴眨巴的。刁遠榮去砂輪房裏拿烘好的砂輪的時候,跟一個浙江泰興人吵了起來。砂輪都打了號碼,記住自己的號碼,別拿錯了,拿錯了砂輪和睡錯了老婆都是不對的。砂輪就是吃飯家夥,就像家裏的鋤頭鐵鍬一樣,要經常保養。在下班的時候,首先將砂輪整理歸隊,換上新砂。愛護生產工具的人,一般都能把工作做得非常出色。

泰興那個女的很凶,她把刁遠榮砂輪拿去。刁遠榮說你拿錯了,那個女的惡狠狠回她:“拿錯你個頭啊!”刁遠榮就哭了,幹活也要遭人欺負的。老蘭子看不服氣,就要去揍人,刁遠榮拉拉她。算了吧,先入班房的勞改犯還要打後進去的勞改犯呢,沒有忍辱的胸襟是出不了門的。

刁遠榮有婆家了,十六歲時候定的。她男朋友寫信過來,接到之後,歡喜的不得了,一個人躲到牆角邊看信去了。以前在家時她對這個男朋友沒有什麼好感,離開了家反而喜歡上了。一個宿舍的人誰家來了信都公開給人家看,一封信反複的看,然後就撲在床上寫回信,寫好了就發走。發信要到很遠的太日鎮,不管有多勞累,發信是刻不容緩的,然後就盼望著回信。信的內容很是天花亂墜,沒有苦難。女孩子第一次出門想家是肯定的了。人在家裏時總是想離開,覺得在家沒勁,活得沒有奔頭。一旦出去了,就知道爹媽的好處了,家裏也不全然那樣差。有些人在外麵一心想著要回家,回到家又想到外麵,哪裏才是他們的歸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