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焦躁地來回踱步,不置一詞。而衛立煌毫不放鬆,多年的經驗告訴他,對付蔣介石也得軟硬兼施。他接著說:
“辭修(指陳誠)將東北搞成這個樣子,部隊長年未能整訓,老百姓不與我們合作,耳目不靈,出沈陽50裏外就寸步難行。貿然撤出沈陽,可能還沒打到錦州,就會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蔣介石一麵聽,一麵歎氣。他能責備誰呢?衛立煌所描繪的困境在全國戰場到處可見。最後隻能無可奈何地說:
“俊如兄,你說的都對。可是,我們的運輸機和汽油實在無法維持東北這樣龐大部隊的補給。東北主力撤到錦州形勢所迫。不得不為啊!”
衛立煌與蔣介石相識20年,從未見過他如此窘態。為了緩和氣氛,衛立煌也軟下來:
“隻要目前不將主力撤出沈陽,東北部隊之補給,由我負責請美國人幫助解決。”
“好,好,好!”蔣介石一聽說請美國人出麵,感到至少在外交上有餘地,連聲讚同。“那就先按你的意見辦,待部隊整訓完畢,再打通沈錦路。”
從蔣介石那裏出來,衛立煌稍稍寬了心。他對東北戰局雖然談不上有什麼信心,但總感到實力在握,自有努力的基礎。解放軍目前從北滿至南滿的交通補給線太長,也缺乏大城市攻堅戰的能力和經驗,守沈陽不成問題。相反地,如果輕率地將沈陽主力撤出來,擅長運動戰的解放軍就會在運動中圍殲沈陽主力。這樣一來,不僅北寧線難保,3個大城市也守不住;東北一丟,華北、華中、華南就會起連鎖反應。那時候,自己的責任就大了。現在這麼固守,自己有兩手:一手是堅守東北三大城市,爭取國際局勢的變化,等待美國人早就允諾的第三次世界大戰的爆發,讓美國對付蘇聯的時候一塊兒對付東北的解放軍。另一手是即使美國人不行,自己手裏有軍隊,還能與共產黨討價還價。衛立煌曾多次私下對親信說:“東北是有辦法的,我同朱德、彭德懷、林彪都認識。”他秘密保存著四十多封與共產黨領導人的信件和十幾張照片,其中有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的親筆信,有林伯渠在抗戰時為他書寫的“黃河保衛中原,先生保衛黃河”的讚語。說真的,他內心裏是欽佩共產黨人的,深感與共產黨交往要比同蔣介石打交道容易得多。衛立煌的這兩手都有賴於軍事實力,所以他不能將部隊輕易丟掉。
第二天,衛立煌找到美軍事顧問團團長巴大維,一連密談了三天。巴大維最後同意盡量協助東北的國軍“剿滅共匪”,一切裝備補充、運輸、補給全由美方負責,並允諾將給東北增加10個師的最新裝備,至遲到1949年3月運達。這下子,蔣介石也高興了,美國朋友如此幫忙,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了。繃緊了的神經又鬆馳下來,開始重溫用堅守東北牽製共軍的美夢來。
在東北蔣軍“整訓”期間,關內形勢日趨緊張。解放軍在陝北青化砭、羊馬河、蟠龍、宜川等戰役中殲滅胡宗南部數萬人,蔣介石消滅共產黨中央首腦機關的計劃徹底破產。緊接著,山東兗州被克,濟南被圍。中原戰場更加吃緊。蔣介石又急紅了眼,再次命衛立煌打通沈錦路。
衛立煌見蔣介石在南京朝秦暮楚、老調重彈,也懶得去見他了,便派兵團司令廖耀湘等人代表他赴南京見蔣,申述利害。沒料到老蔣施展故伎,玩弄手腕,對廖耀湘又打又拉、封官許願,說如果沈陽主力撤到錦州,除留守沈陽的少數部隊外,其餘各軍及特種部隊統編為機動兵團,歸廖耀湘統率,甩掉衛立煌。蔣介石還親昵地拍拍廖耀湘的肩膀說:
“那時,東北的軍政就由你來主持。你是黃埔學生,我不相信你又相信誰呢?”幾句甜言蜜語,將廖耀湘的心說動了。衛立煌本來指望廖耀湘說服蔣介石,結果派出的說客反成了異己。
廖耀湘回到沈陽,一反初衷,急於組建機動兵團。這自然遭到衛立煌的反對,兩人的矛盾一下子尖銳起來。衛立煌見老蔣如此挖他的牆腳,十分氣憤,更堅定了固守沈陽、保持實力的決心。後來,廖耀湘畢竟官低一級,還是得聽衛立煌的。從此,在沈陽退守的問題上,又增添了官場爭權奪利的色彩。
蔣介石看到廖耀湘雖有“聖旨”,還是鬥不過衛立煌,氣得大罵。隨即又改換手法,將剛剛成立不久的冀遼熱邊區司令部由秦皇島移到錦州,想讓擔任冀遼熱區司令的範漢傑打通沈錦路,逼迫沈陽主力撤至錦州,然後將東北指揮權交給範漢傑。盡管冀遼熱邊區司令部後來編為東北剿總錦州指揮所,歸衛立煌轄屬,但範漢傑有蔣介石作主心骨,直接“通天”,凡事也不大理會衛立煌。衛立煌直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從此更是不買蔣介石的帳,對手下幕僚也抓得更緊,決心跟南京“對著幹”。
這樣一來,在東北的國民黨將領各懷鬼胎,貌合神離,連蔣介石也無法實行統一指揮。東北究竟何去何從,在國民黨高級將領中,似乎爭得十分激烈,實際是扯皮鬥氣,完全沒有正經的商定過。
沈陽衛立煌公館小客廳,衛立煌與廖耀湘正在談話,他說道:“今日拂曉,錦州機場已被共軍強大炮火所封鎖,四十九軍隻運進了錦州二三五、二三七兩個團,及七十九師師部加直屬隊,空運這步棋怕是走不成了。”
廖耀湘:“共軍在東北隻有1個炮兵縱隊,目前在長春外圍。總座,這炮火熾烈的消息,恐怕是訛傳吧。”
衛立煌:“這是真的。據四十九軍的參謀長周聲夏來電說,共軍攻擊錦州的炮火比”八·一三“抗戰時日軍炮擊上海還要猛烈得多。”
廖耀湘:“總座,那下一步棋我們怎麼走?”
衛立煌:“顧祝同這幾天老是催我們,執行蔣總統師出遼西的作戰計劃。剛才,我已和你交了底,我是不同意蔣總這個計劃的。”
廖耀湘:“總座,我也覺得蔣總統的作戰計劃,不太適合遼西戰地的地形和我沈陽部隊的實際情況。但我認為,蔣總統這個作戰計劃的實質,還是要撤退沈陽部隊主力。”
衛立煌有些費解道:“為什麼?”
廖耀湘:“今年5月,蔣總統在南京單獨見我時,曾反複說了這個意思。總統告訴我,他想把過去駐印度的我沈陽主力中的新一、新三、新六3個美械軍,轉運至南京地區,做他的戰略預備隊,並用它們保衛南京的安全。因此,蔣總統師出遼西的戰略目的,是旨在撤退。隻要我們把主力順利撤出東北,我們就完成了總統的意圖。”衛立煌搖頭道:“現在撤退沈陽主力,無異於過河拆橋,那樣做的話,長春的10萬將士、沈陽的留守部隊,頃刻就會被共軍一口吃掉!再者,我這個做主官的,也要因此成為丟失東北的黨國罪人。”
廖耀湘:“總座,看來很難麵麵俱到了,還是早擇善計而為之吧。”
衛立煌:“那你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嗎?”
廖耀湘:“還是那個襲占營口的舊案。”
衛立煌:“耀湘,不要給我再出難題了。你那個襲擊營口的方案不著邊際嘛。此案既沒有涉及執行蔣總統的作戰方針,又沒有對我的方案進行補充。在這種關頭,千萬搞不得什麼標新立異,還是謹慎一點的好。‘諸葛一生惟謹慎’,武侯所以常戰不敗,謹慎就是成功的決竅。”
廖耀湘:“總座,襲占營口雖屬舊計,但今天看來確有新意。”
衛立煌:“嗯?”
廖耀湘:“總統不是要救援錦州,撤退主力嗎?總座不是以為師出遼西必被共軍打援嗎?而我這個襲占營口,可以說是個兩全其美的方案。”
衛立煌:“為什麼?”
廖耀湘:“營口到遼中僅一天路程,我主力新一軍由遼中經牛莊直趨營口,一天便可到達。新三軍與五十二軍在遼陽地區,沒有防務就可以立即行動。這些部隊於兩日內可抵達遼中。位於沈陽地區的新六軍,與四十九軍的兩個師可以車運,兩日內也可到達。這樣我兩個軍的兵力可以在三日內集結在營口地區,隻要到達營口,我們就可穩操勝券了。”
衛立煌:“穩操勝券?我還是沒明白你的意思。”
廖耀湘:“剩下的事情就簡單多了。如果總統要救援錦州,我們既可用船從海上運兵到葫蘆島,這絕對不會遭遇共軍在海上的狙擊,又可以從陸上北出大窪經盤山、溝幫子、北鎮以拊錦州義縣地區共軍之側背。這也不會出意外,因為左翼有渤海、右翼是遼河下遊,均為解放軍天然屏障,後方交通可以絕對放心。”
衛立煌:“要是撤退到京滬,營口又是個最安全的出海口。”
廖耀湘:“是這樣的。”
衛立煌:“如此說來,這個方案確實值得考慮。不過,如共軍不在北寧線上狙擊,而跑到遼南打援,豈不是異曲同工嗎?”
廖耀湘:“總座,共軍即使有此心,但也無此力了。共軍原在遼南隻有吳克華的第四縱隊,該縱幾天前奉林彪之命,已開往錦州地區,遼南空虛,此天助我也。”
衛立煌:“情報確實麼?”
廖耀湘:“千真萬確。這是一些被共軍四縱所俘、又潛逃而回的新一軍的官兵提供的。”
衛立煌思慮片刻,下決心道:“好,我同意這個方案,與固守沈陽的方案交顧祝同,一並報蔣總統任擇其一。你馬上把方案形成文字圖表,再拿給我看看。”
廖耀湘:“我已擬就,請總座過目。”說著從身旁的黑皮包中,摸出一個卷宗袋來。
衛立煌接過袋子:“好,今晚我請顧祝同吃晚飯,你也來,一起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