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9日,國大重開,多災多難的副總統競選也就進入了最後的決選階段。也許是因為這場選舉曠日持久,中間風雲變幻,爭鬥激烈,蔣、李雙方又都全力拚搏,誌在必得,因此決選這一天,自然就非常引人注目了。不僅中外記者們非常活躍,就是各個階層的人們對這天的決選也都非常關注。上海的股票商們,更是把眼睛盯得大大的,他們掌握的公債證券價格,將隨著某一個人的當選而確定上漲或下跌。“大世界”裏的賭場,竟也有人以孫、李當選為壓寶對象。
南京城裏,無數的人為這次決選弄得精神非常緊張,中央醫院裏在不斷收治高血壓和心髒病人,不少人是從國大會場裏被臨時匆匆抬來的。而最緊張的除了孫科和李宗仁兩人之外,就數這三個人了:蔣介石、司徒雷登、黃紹竑。他們作為幕後的策劃和支持者,都沒有親臨會場,而是躲在各自的房子裏,一大早便擰開了桌上的收音機,聚精會神地傾聽著廣播電台在現場的轉播。除了收音機外,他們身旁都還擺著幾部電話機,隨時接聽他們自己的人從現場打來的電話。
“中央廣播電台,我們現在在國民大會堂播音……”
收音機裏,傳來女播音員嬌滴滴的聲音。蔣介石、黃紹竑、司徒雷登的神經頓時緊張起來,仿佛那女播音員正通過無形的電波,倏地一下,抓住了他們的神經中樞。
蔣介石屏聲靜氣,坐在一張安樂椅前,兩隻眼睛緊緊地注視桌上那隻從美國進口的最新式收音機,收音機的外殼裝飾得非常漂亮華美,特別是在左上方那隻隨著聲波變化不定、碧綠閃爍的“貓眼”,最為別致。宋美齡坐在蔣介石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嘴裏不知正嚼著什麼東西,兩片嘴唇輕輕地靈巧地動著,沒有一點兒聲音。她的神經也像蔣介石的神經一樣緊張,因為蔣介石要推孫科出來與李宗仁對抗,曾派宋美齡去找孫科,宋美齡用英語和孫科密談,促孫科馬上參加競選,並保證為孫籌足競選經費,孫科參加副總統競選後,宋美齡更是賣力為孫助選,現在,到了這最後關頭,她如何不緊張呢?
黃紹竑躲在白公館的一間房子裏,坐在一張藤椅上,兩隻眼睛也盯著那台由美國進口的收音機——當然,無論是外殼的裝飾或者音質,都是無法與蔣介石官邸那台收音機媲美的,不過在中國擁有收音機的家庭中,那也算是第一流的貨色了。他本來就患著高級官僚中的一種通病——高血壓,心髒也有點兒毛病,加上連日來為李宗仁競選出謀策劃,絞盡腦汁,他的血壓已不穩定,到了這最後的頭關,他的血壓也隨著競選的高潮,正在漸漸升高。李宗仁和白崇禧怕他發生意外,特地為他派來了一名經驗豐富的保健醫生和兩名助手隨侍在旁,醫生準備了一切搶救的器械和高級藥品,以防不測。
無獨有偶,司徒雷登大使也患有高血壓和心髒病,他坐在自己那台心愛的收音機前,吞下了幾片藥片後,才敢把收音機打開,並在心裏暗暗地為李宗仁祈禱一番:“願上帝保佑他!”
投票已經進行完畢,監票員正在打開票櫃監票。“驗票完畢,唱票開始——”收音機裏傳來了女播音員那緊張得有些走調了的聲音。
司徒雷登大使又吞下了兩片白色的藥片,才鎮靜地坐下來,傾聽唱票。他的右手掌不大自然地貼在左胸部,不知是心髒不適還是正在繼續為李宗仁做著禱告。
“孫科,253票;李宗仁,250票。”
每唱孫的票,孫派的代表就爆發一陣熱烈的掌聲;唱到李宗仁的票,李派的代表也報以一陣熱烈的掌聲。收音機裏,掌聲此起彼伏,頗似西班牙鬥牛士樂曲中的瘋狂旋律。
“孫科,384票;李宗仁,379票……”
司徒雷登大使拿起一個小藥瓶,從裏邊倒出兩顆紅色的藥丸,放在掌心裏掂量著,正在考慮是否馬上需要吞服下去……
在另一台美國收音機前,黃紹竑覺得自己的心髒跳動似乎正隱隱加快,頭也好像變得越來越大,呼吸的頻率變得短而急促了。那位經驗豐富的保健醫生,不聲不響地把血壓計放到黃紹竑的右手旁,輕輕地卷起他的衣袖,“呼哧呼哧”地為他量起血壓來,血壓計上,紅色的水銀柱在慢慢上升,一六O/一〇〇毫米汞柱。保健醫生暗暗地吃驚,接著又將聽診器伸到黃紹竑的心窩部,醫生聽到了一陣陣不規則的擂鼓聲。
“黃委員,請您服藥。”保健醫生輕輕地說道。
黃紹竑看也不看,伸手接過藥片往嘴裏送,又喝了一口水,把藥咽下,兩隻眼睛仍舊緊緊地隻顧盯著那台美國收音機,仿佛那是上海跑狗場中正進行奔跑的賽狗——黃紹竑及許許多多的賭客,全把賭注壓在它的身上了。
在那台由中國人享用的最高級美國收音機跟前,卻是另一番模樣。蔣介石接過侍者遞過來的一條散發著美國香水味的溫熱毛巾,輕輕地擦了擦唇上的一撇短須,然後輕鬆地朝安樂椅上一靠,微微地閉上了雙眼,但耳朵的神經宛如一對高靈敏度的接收天線,正一絲不漏地從收音機中接收一切音響訊號——好在那收音機精度極高,沒有點滴雜音,效果好極了,除了唱票聲和鼓掌聲外,沒有任何幹擾。宋美齡的兩片嘴唇仍在輕輕地動著,顯得閑適而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