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1 / 3)

一夜的失眠,又是一夜的噩夢。驚嚇了一整夜,現在濃厚的烏雲終於散開了。原來這關於死亡的一切都是假的,虛無的,脆弱的。範小西慶幸地想,即使是一輩子與痛苦鬥爭的米開朗基羅,在疾病麵前都會像一個任人宰割的嬰兒,沒有武器,沒有護甲,裸露身體。想到這裏他已經認為自己是個半神了。

這是很悠閑的一個星期五,兩天假已經結束了,範小西並不打算去上班,連補假的電話都懶得打,躺在床上直到中午。外麵沒有太陽,沒有鳥,隻有大片大片透明的雲層,透過雲層,似乎可以看到上層的神的宮殿。現在的範小西隻感到大病初愈的清爽,清淡無味的嘴唇,幹燥的喉嚨,瘙癢的肺部,就像暴雨侵襲後的村莊,空氣中彌漫著氨酸偽麻片的味道。張晨由於害怕被範小西傳染這幾天都在公司住了。範小西想等一個人來叫醒他,等了很長時間,他又做了很多夢,等他醒來,已經下午兩點了,他這才想起自己還沒補假,他就打電話給老板,老板照例發了點牢騷,然後詢問範小西的身體情況,範小西說大概明天就能上班了,老板說了聲注意保養身體,然後掛了。

範小西越來越感到奇怪為什麼房間裏沒有人,他以為自己在床上躺了一年,所有人都沒了,他甚至認為自己回到了兩年前自己沒畢業的時候。他看了看自己的房間,像極了兩年前的那個暑假寄宿在張晨那兒時候住的房間。他興奮起來,剛起來卻看到自己的電腦擺在床頭,不禁失望起來,但是他還抱著一點希望。他穿著拖鞋去衛生間對著馬桶小便,等他回來時故意朝賈維維的房間看了一眼,他輕輕推了一下,發現門是緊鎖的。

回到自己房間時,範小西發現電腦桌上有一張紙條,上麵寫著:“小範,如果你起來了自己去廚房熱一下菜,米飯還在保溫,將就著吃一點,等晚上我回來了做點好吃的給你。”

範小西看了看署名,是張晨,他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以為自己真的穿越到了兩年前,但是轉眼一想,張晨可能中午的時候來過了。他朝門外走去,打開窗戶,發現天氣居然轉晴了,陰雨天已經過去了,這加深了他腦中對於時光倒流的想法。在諾大的房間裏行走,聽到的隻有自己的腳步聲,他在等待另一些奇跡出現,但是奇跡沒有出現,他隻好按照紙條上寫的,去廚房準備吃飯。他打開平地鍋的蓋子,發現裏麵有一點兒土豆絲,桌上的碗裏有半碗青菜,他把青菜倒進土豆絲裏,打開煤氣灶,隨便翻了幾下,看到冒了熱氣就把煤氣關了,把菜盛到碟子裏。米飯還是熱的,他趕緊盛了一碗就著菜吃了起來,由於身體還是很虛弱,胃也沒有力氣消化,他吃了半碗就吃不下去了。他把飯碗一扔,把凳子搬到陽台上,看著遠處正在施工的建築發呆。

晚上,張晨回來的時候範小西才知道,原來楊誌勇和耿威前幾天吵架了,決定分道揚鑣。耿威一生氣連夜就搬走了,還拉著他的表妹,說如果她不走就不要認他這個表哥了。張晨繪聲繪色地描述完,範小西問他楊誌勇去哪兒了,張晨說他去常州買車票了,準備過幾天回重慶。

張晨開始做飯,說讓範小西嚐嚐他的手藝,範小西不敢恭維,但又怕沒人給自己做飯,隻好點頭說好,強裝出了一個笑容。他現在突然感到一種解脫,一種超越自己兩年以來所有自由的解脫,張晨讓他幫忙把剩菜倒掉,範小西沒理會他,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等到張晨拿著黃瓜從廚房裏出來時,範小西的微笑已經變成大笑了,張晨嚇壞了,以為他精神出了問題。

“上帝啊!”張晨學著範小西的口氣說,“我敢說你又在編什麼故事了!”

“對啊!”範小西說,“多好啊,哈哈哈哈!”

“完了,你徹底瘋了!”

說完張晨就轉身去做飯了,範小西盯著窗外,心裏說不出的喜悅。他認為自己擺脫了生活中的許多包袱,這才發現原來自由經過層層的抽絲剝繭,到最後原來這麼簡單就可以得到。他開始想,隻要不經過自己的同意,沒有人可以剝奪自己的自由,什麼上班,什麼創業,什麼未來與前途,都統統與自己無關了。

他不想分析自己如此興奮的原因,他也不願意去想,經過房門時,看到賈維維的房門緊鎖,他也沒有什麼悲傷,似乎經過這場大病他已經無法悲傷起來了,他現在唯一等待著的就是楊誌勇的離開,等著明天一大早去上班的時候跟老板說:我要辭職啦!他現在就開始想他到時候該怎麼說了。為了不讓自己的信念喪失掉,他跟張晨隻字不提,隻是高興地吃他做的飯,嘴裏不停地誇:好吃,真好吃,我這輩子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張晨在吃飯的時候告訴範小西,他昨天請範小西的老板吃飯了,他跟老板談到了範小西的問題,而且建議老板讓範小西學造型,總而言之是讓老板重用範小西,而且他還和老板談了比生意,自己可以從中拿到回扣,老板一直誇他年輕有為。範小西則不停地笑,他覺得此刻張晨在自己麵前的炫耀簡直像小孩子的把戲。

“夏琴來找過你。”張晨突然說,“你發燒時,她來看過你,當時賈維維正在做飯,她就跟賈維維一起做飯,還喂給你吃藥!”

“鬼才信!”他沒理睬張晨,吃了飯後就躺在床上發呆。

一想到夏琴,範小西再也高興不起來了,他認為自己欠夏琴的太多了,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之前那樣害怕見到夏琴。這時的範小西,已然發現了自己的自私,這種自私幾乎比世上所有的吝嗇鬼的自私還要可怕,因為他隻想得到別人對自己的愛,而自己則不願意付出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