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天已經完全黑了,剛剛夢中的場景已經模糊不清,唯一另他不安的就是口渴,他後悔臨走前沒有喝下一杯白開水,他想到一個超市買礦泉水喝,可是走了很久都沒有遇到超市。深秋的風讓範小西打了一個冷戰,他還是不停地朝健身房走,他並不奢望能遇到一輛三輪車。他越走越焦急,甚至想掏出電話打給夏琴,可是他不願意這麼快就知道夏琴的消息,就像一個被判了死刑的人不想知道自己何時死一樣,他還抱著一絲希望。
途中他終於遇到了一個超市,他花了一塊五毛錢買了瓶礦泉水,邊走邊喝,為了不讓自己的胃崩潰,他把水含在嘴裏,等到水溫和嘴裏的溫度一樣了才咽下去。這樣,等他走到健身房的時候才喝掉三分之一的水,但他的胃部和喉嚨已經不那麼難受了,他把水扔到健身房門口的垃圾桶,走進了健身房。
健身房幾乎和他夢中的一樣,隻是鏡子沒有那麼多,他不敢去看櫃台,可是他還是看了,發現夏琴不再櫃台,他朝舞蹈室走去,發現舞蹈室裏的燈是亮著的。他不敢進去,仿佛這是最後的一塊聖地,他先到單車房看了看,然後去跑步機那兒,再去重量訓練的地方,去各種器材的周圍尋找,最後確定都沒有,他感到自己的手在發抖,後悔自己扔了礦泉水,但是他又發現健身房裏有賣水的,趕緊去買了一瓶,同樣的礦泉水這裏要賣四塊。他拿著礦泉水,想坐到舞蹈室門口去喝,這時範小西聽到身後有人喊他。他回過頭去,看到那個體操教練正向自己走過來。
“你找夏琴的吧!”她說。
範小西突然感到一陣臨刑前的恐懼,他點了點頭,問她:“她在哪?”
“她回老家啦!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體操教練臉上寫滿了疑問。
範小西覺得這種恐懼終於到頭了,整顆心就放了下來,他掏出手機撥了夏琴的電話,回答是:對方的手機已停機。
範小西問體操教練:“你有沒有她新的號碼?”
對方的回答是沒有,範小西又問她要夏琴的資料,想知道她的家在哪裏,可是教練說夏琴臨走前已經把資料取走了,他們誰也不記得她的詳細地址。體操教練告訴範小西她唯一知道的消息:“她家在武漢!”
這句話似乎堅定了範小西的信心,他發誓一定要找到夏琴,然後帶著夏琴去宿遷,去和自己的朋友們在一起。他不確定自己能否帶回夏琴,但是他不打算考慮帶不回夏琴有什麼後果,他知道,優柔寡斷會讓自己變成行屍走肉。他先還固執地認為,要生活下去,要得到自由,就必須割舍掉愛情,人生與夢想。現在他突然遮住臉,似乎害怕別人發現他的想法一樣。
走出健身房,夜已經深了,一開始他還害怕自己的信念一出了健身房就會隨著黑夜而消失掉,可是並沒有,他這才發現這並不是自己一時的衝動,而是經曆了孤獨、挫折、痛苦之後的成熟,他堅信自己可以讓生活變成一部精彩的小說,一部華麗的電影。他開心地笑了。冷風不斷地往範小西的領子裏鑽,他激動的渾身發抖,似乎置身與夢幻之中。
路上的貨車還在運輸著巨大的紙箱,汽車無聲地駛過,範小西看了一眼這呆了幾乎兩年的小鎮,想著明天是不是要去上班,是不是還要繼續跟張晨一起幫助楊誌勇做汽配生意,但是後來他發現自己之所以這麼想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了答案,現在隻不過是在鞭屍而已,他從鞭屍中得到了一絲快感。他想到,這裏的一切都不是生活應該平淡無味的借口,在這兩年內,他認識了很多人,但是都一個個離開了他的生活,他想這次終於輪到他離開自己的生活了。
此刻,一年零十個月的經曆在他腦中閃過,他看到一件昏暗狹窄的房間,聽到衝壓機的轟鳴聲;他看到老餘和何晴晴從身邊走過,緊接著是無窮無盡的孤獨、寒冷、疾病;他看到同事們一個個走進公司,又從公司離開;他看到身邊的朋友、同學也對此地唯恐避之而不及,一個個離開了他;他看到自己所喜歡過的女人們,又聞到了健身房裏各種健身器材發出的氣味;最後,他看到了自己還在這裏,在這被黑暗籠罩的公路上漫無目的地行走。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深夜,範小西已經不知道自己走向哪裏了,他並不著急。公路已經變得寂靜無聲,秋風繼續吹動路邊的樹木,沙沙作響。他拖著大病初愈的身子,心裏充滿著興奮與激動。他想起了自己剛踏進大學校園的那一天,他的心情似乎回到了大一的時候,幹淨地像一張空白的紙,他看到自己躺在宿舍裏,脫光衣服,雙腿夾著被子,光溜溜地躺在潔白的床單上,手裏捧著一本《約翰克裏斯多夫》,口中念著。
早禱的鍾聲突然響了。無數的鍾聲一下子部驚醒了,天又黎明!黑沉沉的危崖後麵,看不見的太陽在金色的天空升起。快要倒下來的克利斯朵夫終於到了彼岸。於是他對孩子說:“咱們到了!唉,你多重啊!孩子,你究竟是誰呢?”
孩子回答說:“我是即將來到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