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閉上了眼,於是我的黑暗世界宛若星空,黝黑深邃的黑暗裏飛舞著閃爍的星星,它們飛得如此慌張,如同我此刻內心的繁雜思緒一般,茫然無措。
我努力讓自己什麼都不要去想那個結局。
因為即便天真如我,也知道結局已定,就如白天總會被黑夜代替,就如露珠始終會被陽光曬幹,就如世事輪回,春夏交替。
爵爺的結局,就是死。
君子無罪,懷璧其罪。身為先皇的兒子,這就是他必須死的原因。這是多麼可笑的原因,但又如此真實,如同這個荒謬的世界一樣,荒謬而真實得存在著。
皇帝輕輕哼了一聲,我睜開眼,發現他的臉已經恢複了平靜。
他目光森然地望著爵爺,我想,他大約是在下著最後的決心——去殺死他的兄長。
而爵爺,他望向皇帝的目光淡然,仿佛他已經成為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他開口,語氣也帶著這種淡然:“說不得,也隻能拚一下了。”
他放棄了跪姿,站起身來,彎著腰伸手去觸碰膝蓋,仿佛是要揉一揉跪得僵硬的關節,但電光石火間,我隻看到他的身形猛然展開,隻一呼一吸之間,皇帝的脖子便已扼在他的手中。
我幾乎以為皇帝在如他方才宣布那樣,將計就計故意被擒,然後替自己找一塊殺死親兄的遮羞布。
但當我看到皇帝那驚愕不已的臉,方才知道,我又天真了一次。
因為咽喉被扼住的關係,皇帝的聲音嘶啞急促:“你?你怎麼恢複功力了?你不是已經喝了化功散了麼?”
爵爺並不回答他,隻低聲說:“隨我出去。”
皇帝被他半拉半拖著往外走,我卻還杵在原地發愣。
爵爺又喝一聲:“煙兒,緊跟在我身後。”
我這才猛省過來,那一聲“隨我出去”,是對我說的。
我於是亦步亦趨,幾乎是貼在爵爺身後,慢慢走出屋子。
院子黑沉沉的,有黎明特有的沉靜,也有黎明特有的寒涼。
掛於廊前的燈籠裏的殘燭發出的微光,院中嚴陣以待的侍衛的隱約的黑影,都讓我想到獵人捕獵的陷阱。
皇帝說過,他所等的就是這樣一次捕獵,用我的命作餌,讓爵爺掉下這為他挖好的坑,為了我,背上叛逆的罪名,永遠被剝奪去生前一切榮耀。
誰能知道,皇帝方才的震驚是否真實?也許,他仍然在等著爵爺自投羅網?我想到這裏,便想停步,求爵爺回頭。
但,事到如今,又怎麼會有回頭的路?回頭,也不過是峭壁危崖,死無葬身之地。
因著有皇帝在手裏,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我不知道這院子中究竟有多少人?也許隻有幾個,也許是幾十個?我隻知道一定有很多雙眼睛從暗處盯著我們,如果眼神可以殺人,我們一定一步都邁不出去,便已倒地。
但眼神不能殺人,所以我們走得很順利,一直到院門口,都平淡得如同閑庭漫步,毫無凶險。
但那隻是表麵的平靜,在我們的背後有沉悶的腳步聲,他們不介意讓我們聽見這聲音,他們想告訴我們,即便身前無人阻擋,但,死亡的威脅從未消失,它就在背後,隻要有一絲鬆懈,它便會撕破那片虛假的寧靜,將我與爵爺一口吞沒。
皇帝一直沉默著,我隻聽到他急促粗重的呼吸。
爵爺停在院門前,伸手拉開院門門閂。然後他很謹慎地令皇帝走在前麵,這樣一來,如果外頭有衛士,也不敢乘隙攻擊。
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到一個能容人通過的寬度。皇帝方被爵爺推著向門外挪出了半個身子,我忽然聽到一陣弓箭破空呼嘯的聲音,與此同時皇帝發出了一聲悶哼。
爵爺一伸手拖過皇帝,關上門,幾乎立時,我的耳邊便響起了一陣急促的“篤篤”聲,仿佛有幾十隻拳頭同時敲門,但我很快便知道,這不是拳頭發出的敲門聲。
這是箭矢射在門上的聲音,如果此刻我是站在門外,我一定會看到夜空中下起的箭雨。也會看到那細密的雨絲被凝在了門上,將門變成了茂盛的箭叢。
皇帝受傷了,他的左肩上插著羽箭。這是因為爵爺反應極快,將他一把拖回,否則,他一定會被密集的箭雨紮成刺蝟。
爵爺碰了那箭尾一下,惹得皇帝痛得大叫了一聲。
我聽到身後的腳步又靠近了一些,還有海公公的聲音,他忍不住在喊:“皇上!”語帶焦慮,憂心忡忡。
皇帝立刻便說:“朕很好,都退後。”
他的聲音很鎮定,但,我卻覺得這鎮定背後,有著更多的被壓抑的情緒。我看到他的臉,他在冷笑,露出雪白的牙齒,不知為何,讓我覺得,此刻他的神情,宛若陷阱中的困獸。
爵爺已鬆開了扼在他咽喉上的手,凝神聽了一下門外的箭聲,問:“門外是你安排的?”
皇帝冷冷反問:“安排人把朕當靶子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