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尹充當廚師,百裏奚充當奴隸,都是為了謁見君主以得到任用。這兩人原本都是聖人,尚且不能不主使自己而有此卑賤的經曆,那麼有才能的士人就不會取笑我的主張了。
宋國有一位富人,天下雨損壞了他家的牆壁。他的兒子說:“不修補財物將會被盜。”他的鄰人的父親也這樣說。到了晚上,他的財物果然大量丟失。他的家裏對他的兒子十分了解,於是對鄰人的父親產生了懷疑。從前鄭武公想討伐胡人,便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他。於是問群臣道:“我想用兵,誰是可以討伐的對象?”關其思回答說:“胡人可以討伐。”便殺死關其思,說:“胡人是兄弟鄰邦,你說討伐他,為什麼呢?”胡人的君主聽到後,認為鄭國親近自己,便對鄭國不加防備。鄭人襲擊胡人,取得勝利。這兩位提建議的人,他們的看法都是正確的,但是嚴重的被處死,輕微的被懷疑。對問題有正確的認識並不困難,將正確的認識使用得恰到好處就困難了。
從前彌子瑕得到衛國君主的寵愛。衛國的法律規定,私駕君主車輛的處以刖刑。不久彌子瑕的母親生病,有人聽說後,連夜告訴他。彌子瑕矯命駕駛君主的車輛外出。衛君聽說後反而讚美他說:“多麼孝順啊!為了母親的緣故不怕處以刖刑!”同衛君遊覽果園,彌子瑕吃桃覺得味道非常好,沒吃完便奉獻給衛君。衛君說:“多麼愛我啊,連自己的嘴都不顧卻想念著我!”等到彌子瑕麵色衰老而喪失寵愛,得罪了衛君,衛君說:“這個人曾經矯命私駕我的車輛,又曾經將他吃剩的桃子給我吃。”本來彌子瑕的行為和當初一樣沒什麼變化,從前被稱讚而後來卻招罪,根本原因在於愛和憎發生了變化。所以得到君主的寵愛,那就認識完全一致而感情更加親密;遭到君主憎惡,那就罪名恰到好處而關係更加疏遠。
因此進行規諫和遊說的士人,不能不首先審察君主對自己的愛憎,然後再向他進言了。龍作為一種爬蟲,可以馴服親近而騎在它身上,但它的脖子下麵有一尺長的逆鱗,人要是觸動它,就必定將人殺死。君主也有逆鱗,遊說他的人能夠做到不觸動君主的逆鱗,那就差不多能取得成功了。
有人將韓非的書傳到秦國。秦王閱讀《孤憤》、《五蠹》等作品,說:“唉,我能見到這個人,和他交往,死也不遺憾了!”李斯回答說:“這是韓非寫的書。”秦國因此加緊進攻韓國。韓王當初不任用韓非,等到事情緊急,才派韓非出使秦國。秦王十分高興,但還沒有加以信任和使用。李斯、姚賈十分害怕韓非,詆毀他說:“韓非是韓國的庶出公子。如今您又想兼並諸侯,韓非終究向著韓國不向著秦國,這是人之常情。如今您不任用,留了很長時間才放他回去,這是給自己留下後患,不如加以罪過依法懲治他。”秦王認為很對,將韓非交法官治罪。李斯指使人送藥給韓非,讓他自殺。韓非想親自向秦王表白,李斯不讓見。秦王十分後悔,派人赦免韓非時,韓非已經死了。
申子、韓非都寫有作品,流傳到後世,學者大多具有。我唯獨自感到悲哀的是韓非寫了《說難》,而自己並沒有能夠逃脫厄運啊!
太史公(司馬遷)說:老子尊崇的是道,主張虛無,在無為之中順應千變萬化,因此著書用辭堪稱微妙難懂。莊子排斥道德,放縱言論,基本觀點也是強調回歸自然。申子孜孜不倦,一心實踐循名責實的主張。韓子申明法度,分別事實,明辯是非,他的法製主張極其殘酷無情。他們的學說都來源於老子對道和德的看法,可見老子思想的深刻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