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坊的牆上爬滿了青青的藤蔓,它們鉤盤錯結開延伸開去,潤白剛剛出門的時候便辨出來它們皆是淩霄花,有幾枝開得較早的就像是不怕生人似得從開著的窗伸了進來,豔麗的黃色,凝臘樣的一盞,像極了他書案上的那隻臘梅香。那是一年來旭笙為他放上去的,因為他說他覺得那株臘梅很適合她,冷冷的卻香極了。
桌上的石杯裏有掌櫃的臨走前為他們泡下的茶水,年前的雪水跑的西湖龍井,隱隱剔透。風吹過花枝搖曳,四下裏寂無人聲,仿佛依稀還是昨天,卻已經,原來過了這麼久了,久得已經成了前世的奢望。
冰冷的東西蠕動在他的臉上移動,他以為他這一輩子再不會流淚了。師傅的亡故,父親的突然離世……他以為一輩子也不會再會讓自己品嚐如斯的痛苦。他可是滕潤白啊,萬眾景仰的人生,唾手可得的天下。他是手握無數權利,縱橫黑白兩道的滕潤白啊。如果說過去發生的種種隻源於他太年輕,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但此刻的他,又怎麼可能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況且在父親離世的那一晚,他便已經發過誓了——他要用盡全力去守護她!可是……終究他還是失去了她,原本最要緊的東西,他其實一樣都沒能留得住!一切都隻是老天在可憐他,一切的浮名,一切的利益,那樣多,曾經以為那樣多的功名得失、叱吒風雲,原來都隻是一種憐憫……
潤白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靜靜的、沒有半點聲息的墜落,那些溫軟的過往,那些曾有的繾綣,她是生在心間的傷,一旦碰觸,便是無可救藥的潰瘍。那眼梢的這點涼意一直沁到心底深處去,然後從那裏翻出絕望。他再不能夠承荷這樣的痛楚,雙手握拳,麵無死灰的背對著旭笙。趙佑天就站在他的背後,他看不清主子的麵容,也分不清他心裏到底是何種情緒。這一次,他到底是做錯了還是做對了,與千軍萬馬中過卻毫發無傷的頂級殺手,在這一刻竟然心跳如雷,不知該何去何從。
潤白之所以背過身去,是因為他連看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他是這樣儒弱,過去的那些浮名一直讓他錯誤的認為自己該是有多麼的強大,可是直到此刻,他才終於看清自己,也隻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是有多麼的儒弱。
原本在旭笙選擇離開他的時候,他很是暴怒,覺得自己遭受到了極為嚴重的背叛,可是這內心的深處卻依然還會有那一點無力的惦念,每當看到什麼熟悉的場景,甚至是偶然吹過的那一陣微風,都會讓他的心不由的一顫,然後突然的想起那個人。
他不懂為什麼他的這顆心飽受摧殘,卻依然會在不經意的時候想起她?原先的他不懂,直到現在,直到趙佑天告訴他——旭笙終於離開他,且他們兩人終於被命運之手給狠狠的拉開的時候,他才終於明白,原來那心底的這一點點的惦念原才是感情裏最悲苦動人的地方。
春風微微的吹過走廊,屋內窸窸窣窣的植物擺動聲響,光暈在地板上疏忽上跳,杯中將傾未傾的那一小杯茶盞……是夢是醒,是酒是醉,過往的一切竟似一場綿延入骨,不死不休的頑疾,無論如何都避無可避。情網情網,說到底不過就是這樣一個纏在心頭,時時泛起,難以遏止的念頭。
一切都隻是緣於一個愛字,他愛上了她,他愛慘了她……所以也才會在她突然離世的時候,痛到如斯的地步。心被人一刀狠狠的切開,他知道錯了,知道他過去錯的很離譜,他願意補償,願意做任何事的去求得上天的原諒,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還要帶走旭笙?他不懂,他真的不懂老天為什麼要這樣的去責罰他!
他麵如死灰,卻緊緊抿著嘴,一聲不吭。隻是一味的背過身去,眼淚無助的留下,心裏想著以前的種種,他的嘴角揚起,露出一個淒清的笑,一吸氣就嗆到了自己,不禁咳嗽起來,立時牽到傷口一陣劇痛,透不過氣來。他將握拳的左手放下胸口,狠狠地敲擊著,趙佑天這時看不過去,怕他出什麼大事,趕忙幾步上前走了過來,瞧著他冷汗涔涔臉憋得通紅,連忙扶著他,他已經說不出話來。
“哇!”的一聲,一口鮮血突然從他的嘴上吐了出來,潤白傷痛過度氣急攻心,被趙佑天這麼一刺激,再加上這幾天連續的奔波勞碌,為旭笙療傷內功耗損過大,種種的因素交織到了一起,就算是鐵打的漢子也承受不住這樣的壓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