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在甲戌年的正月十五元宵節這天,偽滿熱河警備隊聯合日本關東軍駐熱河步兵大隊,出動四千兵力,輔以山炮、迫擊炮、擲彈筒等強大的支援火力,對孫永勤的民眾軍進行了瘋狂大圍剿。雖因在山穀裏遭遇民眾軍火攻損失慘重,傷亡過半,可在最後打掃戰場時,卻從幾具被燒焦的屍體旁,意外發現了一個繡著孫永勤名字的煙荷包和一把刀柄上刻著趙四川名字的29軍大刀。此外,還在其中一具屍體上找到了三把刻有關元友名字的飛鏢。又在其中的另一具屍體的頭部發現了一根別發髻用的紫銅簽子。
日軍從而斷定民眾軍已和被誘入山穀的偽軍,在大火中同歸於盡。而確信那幾具被燒焦的屍體,定然是孫永勤等幾個民眾軍首領。故此,日軍便把那幾具屍體上被燒得麵目全非的首級割下來,連同那幾樣能證明孫永勤等人身份的物件,一同帶回了承德。
偽滿熱河省長兼警備司令官張海鵬,大喜過望。心想,終於鏟除了孫永勤的民眾軍這個心腹大患。便下令把那幾個被燒得麵目全非的首級懸掛到承德鬧市區“二仙居”的牌樓上示眾三日。
單說這天,灤河東岸的瀑河口古鎮出了一件怪事。鎮上的馬寡婦馬寡婦客棧,平白無故的竟然搭起靈棚,雇了兩撥吹鼓手,大操大辦的辦起了喪事。直招的小鎮上的人紛紛跑來看熱鬧。
開始,人們還都交頭接耳的打聽呢。說這馬寡婦客棧到底是死了啥人?這麼興師動眾的大發喪呀?後來發現馬寡婦居然披麻戴孝的守在靈棚裏,悲悲切切的哭得跟淚人一般。人們就更不明白了,心說這靈棚裏連個棺木靈柩都沒有,這馬寡婦到底是在給誰戴孝哭靈呀?人們又見客棧夥計老樂腰裏係著孝帶子在忙裏忙外的,便有人上前悄悄的問道:“你們東家這披麻戴孝的守著個空靈棚,還悲悲切切的哭個不停,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呀?”
老樂搖搖頭,也不作答,隻顧忙著手頭的事情。
又有人窮追不舍的刨根問底到:“你們這搭個靈棚,還雇了兩撥吹手,可卻既沒棺材,也沒柍榜,到底是在發喪誰呀?”
老樂依舊搖頭。
“你這隻是搖頭,到底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呀?”
老樂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咋在腰裏係個孝帶子呢?”
“我真不知道,這都是東家的意思。”
老樂說著話,便躲到裏麵忙乎去了。其實,老樂嘴上說不知道,可他心裏跟明鏡似的,知道東家為啥要搭這個靈棚,更知道東家是在為誰披麻戴孝。可這事做得卻說不得。一旦說出去,便會給東家招來麻煩,惹出禍端。
這到底是咋回事呢?要想解開這個謎底,還得從本書第一章裏說的那個事說起。
也不知你還有沒有印象,當初國民29軍宋哲元部奉國民政府之命撤離喜峰口後,趙四川、王殿臣和沈詩雲三人因故落在了敵後。依舊打著29軍的旗號繼續抗日。不想王殿臣和沈詩雲落在了都山土匪“豆腐閻王”之手。為救戰友,趙四川去找當時的黃花川民團團總孫永勤。不料在走冰過灤河時掉進了冰窟窿,被凍成了僵屍。是馬寡婦客棧的東家馬寡婦,不顧世俗名節,竟讓客棧夥計老樂把他背回客棧,用肉體捂化了趙四川,又以陰陽交會之法,喚醒男人的本能,從而救活了趙四川。
馬寡婦本打算一俊遮百醜,和趙四川結為夫妻。可在洞房花燭夜,趙四川向她道出,自己已有未婚妻。並已身陷匪巢,正等他去搭救。馬寡婦古道熱腸,深明大義。不忍奪人所愛,拆散好姻緣。便忍痛割愛,放走了趙四川。可由此,馬寡婦卻把一顆芳心暗自許給了趙四川。隻是她把這份真情深深地埋在心底,今生今世也不打算再向任何人表露。
然而,就在前兩天,她從住店的客商口中得知,民眾軍已被日偽軍剿滅,而孫永勤等民眾軍的首級,其中包括趙四川的首級,被懸掛到承德二仙居的牌樓上示眾。所以,馬寡婦這才搭起靈棚,披麻戴孝的大辦喪事。她雖沒言明這個喪事是為誰而辦,可夥計老樂心知肚明。東家馬寡婦是在為她一直掛念於胸的趙四川披麻戴孝,祭奠亡靈。可這事老樂雖然心知肚明,但也隻能“心知肚明”。一旦挑明了說出去,傳到日本人耳朵裏,必將給東家馬寡婦招來殺身之禍。所以,當人們問起時,他隻能裝聾作啞,搖頭搪塞一問三不知。
話說這天,鬧鬧哄哄的一直到深夜吵完靈,兩撥吹鼓手吃過夜宵已到客房休息,可馬寡婦仍守在靈棚不肯離去。夥計老樂勸了幾回,馬寡婦卻無動於衷。
老樂收拾了一番,關了客棧大門。剛要再去勸東家馬寡婦回屋休息,卻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老樂不由心裏一緊,心說這麼晚了會是誰呢?待他答應著忐忑的去開了門,借著院中靈堂裏照過來的燈光往門外一看,不由嚇得他魂飛魄散,喊了一聲“媽呀”,便坐在了地上。
再說馬寡婦在靈棚裏猛聽得夥計老樂“媽呀”一聲驚呼,不由一愣,連忙問道:“咋了老樂叔?是誰叫門?”
這時就見老樂神色慌張的跑進靈棚,用手指著門口磕磕巴巴的說:“東家,是……是……他來了。”
“是誰來了……”
馬寡婦一語未了,早有一人風塵仆仆的從門外走了進來。待來人進到靈堂,馬寡婦借著燈光一打量,不由暗自吃了一驚,立時愣住了。原來是趙四川站在了她的麵前。
沒容她醒過神來,就聽趙四川茫然問道:“咋回事馬姐?你們這是在發喪誰?”
趙四川的一聲“馬姐”,讓馬寡婦的心裏微微一顫,話未出口,淚早先湧了出來。
趙四川見狀越發懵懂,還發現馬寡婦一身重孝,更讓他疑竇叢生。他便轉身向夥計老樂問道:“老樂大叔,這到底是咋回事?究竟是誰過世了……”
就見老樂搖搖頭說:“這事,你還是問東家吧。”
趙四川便又轉向馬寡婦,急切問道:“馬姐快告訴我,到底是誰……”
不等趙四川說下去,就見馬寡婦猛地一下撲到他的懷裏,哽哽咽咽的痛哭起來。
老樂見狀,便勸道:“有啥話,進屋說吧。”
等進了屋裏,聽馬寡婦和夥計老樂如此這般一說,趙四川才知道原來這靈堂是為他而設,而馬寡婦的那一身重孝也是為他而穿。不由讓他為之動容,早有兩行熱淚掛在了臉上。
這時,就聽夥計老樂急不可耐的問道:“眼下這熱河地界都在風傳,說民眾軍讓日本人在五鳳樓給剿滅了,到底是咋回事……”
“咋會呢,那是民眾軍詐敗,使的金蟬脫殼之計。故意糊弄日本人的。”趙四川說,正月十五那天,日偽軍聯合出動重兵圍剿五鳳樓,民眾軍自知難以抵擋,便用詐敗之計,把敵人引入山穀,放起了大火。然後,民眾軍便趁機從提前開出的通道,從容的撤出了五鳳樓。
一聽民眾軍沒被剿滅,馬寡婦不由轉憂為喜,破涕為笑。可她又不解的問到:“可我明明親耳聽住店的客人說,孫永勤你們幾個人的首級,被掛在承德二仙居的牌樓上示眾了三天。聽說日本人還找到了孫永勤的煙荷包和你的軍刀等好幾樣東西。”
趙四川神秘的笑著說:“那是軍師孫道長使的李代桃僵,移花接木之計。用燒焦的敵人屍體冒充的,又故意放了哪幾樣東西,讓日本人誤以為我們民眾軍都已葬身火海,全軍覆滅。”
“妙!好一個‘移花接木,李代桃僵’。”聽到這裏,夥計老樂不由得扼腕擊節,拍手稱快。
這時,就見趙四川把一根手指豎到嘴唇上“噓”了一聲壓著嗓子說:“咱們今天的話是哪說哪了,事關機密,千萬不可傳出去。”
馬寡婦和夥計老樂連忙點頭,神色也隨之凝重起來。
過了一會,就聽老樂神秘兮兮的悄聲問道:“那你們從五鳳樓撤走後,到哪兒去落腳了?”
“看你,剛才四川不是說了嗎,事關機密,你還瞎打聽啥。好了,你倆嘮點別的,我去給四川兄弟做點飯去。”
說話間,馬寡婦起身脫掉孝服去了廚房。老樂一時被弄得一臉尷尬,手足無措。趙四川為給他轉轉麵子,便對他笑笑說:“老樂大叔,您老見多識廣,我想跟你打聽個事。”
“啥事?”
“您老可知道在這熱河地界,哪的鐵匠爐打出的刃口最好?”
“這個嘛……”老樂想了想說:“要說刃口好,鋼口硬,在這方圓百裏之內,就得屬洪山口的老洪家鐵匠爐和口裏潵河橋的趙記鐵匠鋪。”
“你說的這兩處我都去了。感覺還是歉點火候。洪山口鐵匠爐打出的刃口倒是鋒利,就是蘸火功夫不到家,鋼口發脆,易崩豁口;而潵河橋鐵匠鋪的刃口到有韌勁,可又稍欠鋒利。”
“你到底要打製啥家具呀,要求這麼高。奧……不會是要打戰刀吧……”剛說到這,老樂便發覺又說走嘴了。趕緊用手捂住嘴,尷尬的笑笑說:“事關機密。”
趙四川笑笑說:“馬姐和你都不是外人,說了也不礙事。就是想著別說出去走漏風聲就是了。實不相瞞,我就是想找一個好鐵匠,給咱民眾軍打製一批大刀。可我這都轉了十多天了,就是找不到一個能讓我相中的鐵匠。”
“要是這樣的話,我倒想起一個人來。他的活計你準能相中。”
“哦,是嗎?那你快告訴我,這個人到底是誰,家住在那裏……”
趙四川一下來了興致,激動地兩眼直放亮光。可就在這時,馬寡婦端著飯盆進來了。說:“趕緊趁熱吃飯,四川。還是你喜歡吃的蓧麥撥麵魚兒。老樂叔也一起吃,忙了一天,也沒正經吃東西呢。”
“好,先吃飯。”老樂看了趙四川一眼說:“等吃完飯,我再慢慢的給你詳細嘮那個事。”
吃罷了飯,馬寡婦抄下了碗筷瓢盆。趙四川迫不及待的讓老樂快說他在飯前提起的那個人。老樂說,他也不知道那個人家住哪裏,具體叫啥名字。隻知道這個人的外號叫王禿子,是個賣菜刀的河南侉子。
這時,馬寡婦刷完了家夥,用圍裙擦著手進了屋。正趕上聽老樂說到王禿子,不由插嘴道:“你倆嘮啥呢?咋提到王禿子了。要說王禿子的菜刀,那可沒人敢比。甭說切菜剁餡,都能劈骨頭,頂斧子用。聽說有人專門試過,用它剁洋釘子,都不帶卷刃崩豁的。”
“說的是呢。”老樂接過話茬說:“我正想跟四川說這事呢。”
“真這麼厲害?”趙四川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兩眼放光的看著馬寡婦。
馬寡婦一下紅了臉,說:“還是讓老樂叔說吧。正好讓他過過說書的癮。”
“嘿嘿。”老樂嘿嘿兩聲,用手抹了抹嘴說:“說起這王禿子菜刀呀,還真是一個有趣的故事。”
接下來,客棧夥計老樂,便拉開架勢,說起了“王禿子菜刀”的故事。
說是每年的二月二“龍抬頭”這天,就會有個姓王的河南侉子,來塞外灤河兩岸,走家串戶賣菜刀。說話跟燕子似的,嘰哩咕嚕的誰也聽不懂。因此,侉子賣刀不吆喝,而是邊賣邊用菜刀剃頭發。人們一看這菜刀鋒利的竟能剃頭,不由暗自叫絕,家家都要留一把。菜刀賣的快,頭也剃的快。用不上一天,侉子的腦袋就成了禿子。人們便叫他“王禿子”,把他賣的菜刀,就叫“王禿子菜刀”。一來二去,這“王禿子菜刀”,就成了塞外家喻戶曉的老字號。
賣刀人“王禿子”,每年二月二必來。大“王禿子”老了,就會有一個小“王禿子”頂上來。多少輩子過去了,人們也記不清這賣刀人究竟換過了多少茬。可不管咋換茬,王禿子賣刀的一個老規矩,卻一代一代的傳了下來,一直沒變。啥規矩?現錢不賣賒才賣。你說怪不?別人做買賣怕賒帳一帖膏藥,而王禿子賣菜刀,卻是大張旗鼓的賒著賣。有誰要想掏現錢,王禿子一律奉送四個字:貴賤不賣!王禿子賒下菜刀,要等下年才上門收帳。這一賒就是一年。起初,人們還瞎琢磨呢,說這王禿子是不是有啥圖謀,包藏著啥禍心呀。可後來曆年如此,一向平安無事。人們這才把心放在肚子裏,不再胡思亂想了。對於王禿子賒著賣菜刀的因由,至今也沒人想明白。可對王禿子菜刀的鋒利耐用,卻是有口皆碑。有人甚至說它是吹毛斷發,削鐵如泥。
聽了這個“王禿子菜刀”的故事後,趙四川越發激動不已,興奮地直順屋地來回走溜溜。走著走著他突然停住腳步,兩眼直勾勾的看著老樂說:“老樂大叔,你說的那個河南侉子,是不是每年的二月二都來。”
“是呀,年年如是,每年的二月二準來,風雨不誤。”老樂轉臉看了眼馬寡婦說:“不信你問東家。”
馬寡婦接話說:“老樂叔說的沒錯,王禿子每年二月二都來。因每次來都是住咱客棧,我記得清清楚楚,這事差不了。”
趙四川興奮地搓著手問馬寡婦:“今兒是幾了?馬姐。”
馬姐想了想,猛地一拍大腿說:“對呀!今兒是二月初一,明兒個不就是二月二嗎?”
“誒,還真是,明兒個可不正是二月二龍抬頭。”
後來,老樂又找來當年的黃曆,進行確認。明天就是舊曆甲戌年的二月初二確定無疑。
趙四川等興奮地又談論了一陣。看看早已到了後半夜。馬寡婦便對老樂說:“時候不早了,老樂叔你領四川去你那屋趕緊歇著吧。明兒個好等王禿子。”
這時就聽老樂無意也許是有意的看著馬寡婦說:“讓四川老弟去我屋裏住?可我今兒沒燒炕呀。”
馬寡婦臉一紅嗔怪到:“沒燒炕你不會去燒?別扯淡。”
老樂見東家似惱非惱的把臉羞得通紅,便拉起趙四川說:“走,四川老弟。跟我睡涼炕去。”
各自分屋睡下不表,一夜無話。
次日不等天亮,老樂便起身到院裏去拆靈棚。馬寡婦經此大悲大喜一場,與趙四川意外重逢。令她思緒萬千,頗多感慨,一夜未眠。早早的便到廚房和麵剁餡,包了滿滿的兩大蓋頂連麅子肉餡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