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每次給我鉛筆和本子時總是說:時月是個女孩子,又沒有爹,你要照顧她點,不要讓別人欺負她。大伯還給我開玩笑:你看時月長得多俊,長大我給她娘說去,娶過來給你當媳婦。
伏裏的天,小孩的臉,說變就變。天空不知什麼時候罩上了一層烏雲,隨後從山頂處傳來一聲接一聲的雷聲。我忙說:“時月,咱快走吧,大雨來了。時月說:快走,要不該挨淋了。我們就邁開步子向山下跑。快到山根時,雨已經下了起來,石路左右的山坡上時有亮光一閃,悶雷炸響。石板路有些滑,我剛說了一句,時月,你慢點。隻聽她在後邊”唉喲一聲摔倒了。我忙走回去扶她。她用兩手捂著左腳跟直咬牙。我扶她起來她站不住,我蹲下看到她的左腳脖子立馬腫了。
我抬頭看了一眼滿臉痛苦的時月,目光從她潔白的牙齒,小巧的嘴巴滑向了她胸膛上那兩個小小的山丘。我移開目光出了一口氣。彎下腰笑著說:時月,我背你吧。她痛苦的麵容立刻布上了紅暈。小聲說到,真不好意思,勞你大駕。我忙接話:咱們是老同學嘛,互相幫助。
我背著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下山,她呼出的熱氣灌進我脖子裏使我覺得癢癢的特舒服。我說你怎麼不小心點,看把腳給崴了。她嗔怪說,你光顧自己走,我看到墳地裏打閃害怕死了。我左右看看,哪還顧得了腳下。
快到村時,她讓我放下她來,我看了她一眼,她看了我一眼,我們的目光相遇後撞出了火花。
送她到家門口後我才回去,幸虧村裏街道上沒人。今天雖然成了落湯雞,但我從心裏感謝老天爺作美。
四
晚上八點臨出門時我猶豫了一下,我想換上便裝,這樣方便些。又一想,車站那麼多接站的人,還是穿著軍裝醒目點。
“大小,我在這兒。”在接站口兒我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尋聲望去。大伯就站在離我四、五米遠的地方,灰白的頭發在人群中很明顯地牽住了我的目光。我忙走向前去。
“這位是咱縣僑聯的呂同誌。”大伯向我介紹身邊的小夥子。
我點頭致意又感到莫名其妙,大伯一個老農民,跟僑聯有什麼關係。我提著包領他們出了東口,叫了輛“麵的”。在車上大伯湊近我說:“先找個飯館吃點飯,我有話給你說。”
“在外邊吃什麼飯,時月都準備好了,再說有什麼話咱不能回家說。”我越發糊塗了。
“有些事,還不能叫時月知道。”大伯極嚴肅地說道。
在離我們營房家屬區不遠的一個小飯館裏,大伯吃著砂鍋豆腐,喝著二鍋頭,向我和縣僑聯的小呂講述了一個真實而又傳奇的故事:
你媳婦是日本人。
一九四五年秋,當時日本已宣布無條件投降。我們部隊在離縣城十裏路的五家窟休整。當時我已是連長,咱是沒文化,要是有文化早當上營長了。那次西山行動,沒費一槍一彈活捉了二十五名日本鬼子。那是晚上,我們打扮成農民模樣,走進炮樓站崗的鬼子跟前,裝著問路,趁其不注意,捂了他的嘴,下了他的槍,用手比劃讓他帶我們去炮樓,又用槍逼著他把每個屋裏的槍都拾掇出來。被槍響驚醒的鬼子一邊穿衣一邊去床頭摸槍時,全傻了眼,看到門口黑洞洞的槍口,一個個舉起了雙手。押他們回來的路上,一個小子趁我們小劉不注意,上來奪槍。我照那小子背上開了一槍。那小子喊叫了一聲倒了下去。那次上級給我立了個二等戰功。
我出來快一年沒回家了,你奶奶身體不好,我老做噩夢你奶奶不行了。我手裏攢下了一點錢,我想回去給她老人家買點好吃的。那年年月不好,半年多不下雨,種上的玉米等都旱死了。有錢也難買到東西吃。
一個月上中天的夜裏,我按原先設想的起來,零點以後是我那個連的崗,我牽出我的那匹馬。走到門口,那戰士認出是我,向我敬禮。我還禮後,微笑著上去拍一下那小戰士的肩膀。“出去溜溜,睡不著。”我自言自語說了一聲。牽著馬慢慢地走了好遠。回身望一下已是一片模糊的營房,我才飛身上馬向正南方向行進。我腰裏挎著一支駁殼槍,有二十多發子彈。
半夜時分,我走到咱們楊家嶺的山背麵,牽著馬走速度太慢,路又不好走。天明以前我還要趕回去,隻要進家看一眼你奶奶,她隻要好好的我就放心了。我在朦朧的月光下,把馬拴到山根下一棵背人的樹上。走出幾步又走回去緊了一上韁繩,然後才放心地向山上走去。快到油簍寨時我聽到遠處傳來微弱的野獸怪叫聲,越向上走聲音越來越強,細細聽去,不像野獸的叫聲,倒像是鬼在學小孩哭。我腳下一滑,差一點滾下山去。我定住腳,四個一望,心中不免有些緊張。忙拿出手槍,子彈上了膛。
油簍寨小時候我經常去,砍柴,挖藥材來到山頂,總是放下工具,爬寨頂上去呆一會。此寨因長的象油葫蘆而得名,下細中粗上細。爬上山頂,我穩了下神,端槍向寨後邊走去。我就這倔脾氣,越是疑心的事越是要弄個明白。我尋聲找去,在寨後一塊大石頭的背後看到了傳出聲音的一團黑東西。聽到動靜那叫聲突然停止了,我端槍的手有些發抖。我慢慢走進那團黑東西,那東西並沒有反抗。那叫聲卻一高一低的叫了起來,我仔細辨聽,越聽越像月娃子的哭聲。走進那團黑東西,我慌忙掏出火柴,點著一照,我傻眼了。是個女人仰在那兒,兩個小狗似的肉團一動一動。我想走開,又一想在這荒山野嶺裏一個女人遭此不幸,應該救救她,幫幫她。隨著一陣風刮來,一股腥味直衝鼻子。
我在離女人五、六米遠的地方坐下來悶頭吸煙。
我脫下上衣蓋了那人袒露的胸部。摘下水壺灌了她幾口水。可能灌得太快,水從嘴裏溢出來,流進她脖子裏去。我又不好意思拿手去擦。這時天已蒙蒙亮。我看那女人的嘴唇動了動。立即站起身來,我想我應盡快下山,我想我的馬還會在,我要盡快趕回去。向山下跑的路上我想,我這是幹什麼來了,我是準備回來看看娘的。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下山,終於發現了我的馬,離我很遠它就開始嘶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