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皮夾溝人物譜 (1 / 3)

我警校畢業後,被分配到了基層派出所工作,也就是當了人們習慣說的,片警。當了十多年警察,管界裏的許多小人物,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因我們派出所處在城鄉結合部,皮夾溝是一個很長的胡同,裏邊有不少出租房和外來人口,這地方是我們管界的重點,也是所裏的重點。

愛吹牛的相大侃

相大侃一米八多的個頭,雙眼皮,瓜子臉,長的很瘦。雖然三十多了,平時小頭整的挺利索,能說會道,是個挺招女孩子喜歡的主兒。

每次碰上他向外走,身邊總是跟著個女孩。我問,相大侃,幹什麼去?他拉著我胳膊說,走,劉警官,下飯店吃飯去,我請你。我說,謝謝,你們去吧,我還有事。最後他總是忘不了說一句,劉哥,等我發了財,那天您有空了,我真請你啊。

聽說,他剛和一個河南的女孩不在一起了,又和一個山東的女孩好上了。都是在胡同裏住的女孩子,在商場裏給人家當售貨員。

他在老家離過婚,一個兒子都該上初中了。他是跑銷售的,掙了錢回來就天天下飯館,陪女朋友逛街,給自己和女朋友買衣服,買了水果也是端出來和全院的人共享,人倒是不小氣。

這天,我走進相大侃的小屋,他一個人在做飯,我說,做什麼好吃的,就光吃點麵條啊?

是劉警官啊。這幾天在外邊吃的都吃膩了,吃點清淡的,換換口味。

鄰屋買魚的老婆走出來說,別聽他胡吹,這幾天光吃我們家幹麵條,吃了三斤了。

另一個屋的婦女探出頭說,蔥是從我們家拿的,醬油是從我們家倒的,自來水是公用的,你說你……

兩位嫂子,評良心說,我相某人哪次借東西說過不還,你們不要,那就沒辦法了。守著人家劉警官,給我留點麵子好不好?

相大款最近錢緊點,我們說著玩的。

嫂子和你開玩笑的。

這時,院裏走進來了一個小姑娘,相大侃說,燕子,放學了?

她笑著走近相大侃,小聲說,相叔叔,你什麼時候帶我去遊樂場玩?

待幾天就去。

再不去,你都快把我的一管牙膏用完了。

燕子,你小聲點。咱不帶這樣的啊,叔叔什麼時候答應過你的事沒兌現過?

有,去遊樂場這事。

平常吧,我有空,你得上學,趕星期吧,你有時間了,叔叔又忙,等找個叔叔不忙的星期天,肯定帶你去。

說話算數?

當然算數。不行,讓警察叔叔給咱當證人。

我一邊向外走一邊對相大侃說,你小子注意點,把日子過成這樣,找女朋友還挑三撿四的,玩花的,當心我把你送進局子裏去。

劉哥,就這飯,也不好意思留您在這兒吃了。您看到的是表麵現象,我姓相的還沒落泊到目前這種地步,隻是這幾天手緊點,有點錢借給一個老鄉進貨去了,出門在外,誰沒個難處啊。我離婚好幾年了,想找個女朋友也是正常的吧,雖然我窮點,但人好啊。您放心,我不是您想象的那種人。回頭有機會我一定請您啊。

你看這小子這張嘴。

改過自新的宋太平

聽說宋太平回來了,我到他家去了一趟。他老爺子給我開的門,他還在睡大覺。老爺子喊他,太平,什麼時候了,還不起床,派出所的劉警官找你,快起來。

他屋子裏很亂,像民工的宿舍,氣味也不好,我說,咱就在院子裏說吧。

他拿了兩把凳子出來,用毛巾擦了一把臉,問我,你是新來的吧,姓劉是吧,我和崔剛挺熟的。

崔剛是我師傅。我回答。

他皮膚黑黑的,大臉盤,高顎骨,可以用瘦骨如柴來形容,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支讓了讓我,來一支這個?

我說,不吸。

不好意思讓你,煙太次了。他吸的是劣質的雪茄。

我回來還沒來的及去向“政府”報道。夏天大雨時,是你把我們家老爺子背我屋去的?裏邊出來的人,把每個民警都叫“政府”。

那雨來的急,我不放心這裏的出租房屋過來看看,走到胡同中間水就到腰這兒了,知道你家沒人,一推門,門就倒了。我喊,有人嗎?沒人答話。我走進屋裏一看,老爺子嚇的縮在床角裏打哆嗦,說不出話來了。水都馬上和床邦齊了,你那屋地勢高點,我就把他抱你那屋去了。

謝謝啦。

他這次進去還是因為吸毒,聽師傅和胡同的人說,他毒癮一上來,兩眼發直,流著哈拉子,提著根棍子挨家借錢,說是借,實際上是強要。他家裏徒牆四壁拿什麼還?他也不多要,每家五十元,一天隻借一兩家,為的是能買一支杜冷丁打上。胡同裏的裁縫,小賣部,本地人,外來人,他都借了個遍。

休息兩天,趕緊出去找個事做。老爺子這麼大歲數了,孩子也沒人管,你這兒子和爹兩個角色當的都不合格。他被送去強製戒毒後,兒子在學校不聽話,進了工讀學校。老婆在他頭一次進去前就離婚了。

是得出去找點事做,我也這麼想,可咱沒大文化,能幹什麼?他接上一支煙,歎氣說。

人家那麼多外地人,都能找到事做,你是本地人,還能找不到個事做?我說。

行,我聽“政府”的,出去找找試試。

沒多久,我去胡同時,在門口碰上他家老爺子,我問,太平找到工作了嗎?

找到了,在街道上看自行車。老爺子笑著說。

這天我值班,早晨天還沒亮110來電話,說位於南街的夾皮溝發現了小偷,有人被刀子捅了,讓速派人去現場。

我趕到胡同,看到不少人圍在那裏,走近一看,宋太平躺在地上,地上流了不少血,我說,趕緊打120救人啊。有人說,已經打了,馬上就到。我以為是宋太平偷東西被人發現了,問,誰發現的?誰捅的他?圍觀的人說,是他早晨起來上廁所時,發現有人跳進了張榮家,他一喊,幹什麼的?那人從另一邊跳出來想跑,他就在後邊追,那人見馬上被他抓住了,回頭給了他肩膀一刀,跑掉了。

另一個人指著一包東西說,這是從張榮家牆裏邊發現的。一說,好幾家都丟了手機和錢,可能都在這裏邊。

我忙蹲下身問,太平,你沒事吧?

他收斂了下痛苦的表情,看了看我說,是劉警官,沒事,可惜讓那王八蛋跑了,這是我欠大家的……

出租自己的小順他媽

小順他媽長的小鼻子小眼的,個頭不高,也就一般人,但嘴巴叭叭地特能說。

那時小順他爸剛下崗,有人給介紹對象,說女方是外地的,在西單做服裝生意,收入不錯。

兩人見麵沒幾天,胡同的人早起上廁所,看那女的蓬鬆著頭發也上廁所,就知道他們已經住在了一起。

有人議論,現在這年輕人,思想真是開放。

自從倆人好上了,小順他爸也有了工作,倆人一起去進貨去賣貨,有時把貨大包小包的背回家來,倆人說說笑笑,好不親熱。

兩年後懷了小順,說服裝生意不好做就不做了。但小順他媽迷上了麻將,挺著個大肚子,到處去賭。一天,她給派出所打電話,說,劉曉打死人了,你們快來抓他吧。我問,打死誰了?在哪兒?她說,打死我了。我一聽,是兩口子打架,趕緊去了她家。家裏一片狼籍,東西扔的到處都是,劉曉坐在沙發上吸煙,她披頭散發地坐在地上,兩人臉上都有幾道血印子。我問,劉曉,怎麼回事?

劉曉氣憤地說,你問問她,讓她自己說,我為什麼打她?

有什麼事說什麼事?她是誰?她是你老婆,再說,他肚裏還懷著你的孩子。我質問劉曉。

見我這樣說,她媳婦哭了起來。

要不是因為她懷著孩子,我打死她。她小打小鬧的玩玩牌,我不反對,可她瞞著我,把這兩年起早貪黑掙下的三十多萬全給輸光了。今後這日子還怎麼過?

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我轉臉問她。

她停下了哭聲,點了點頭說,我也沒想到能會輸光,我隻是想把輸掉的贏回來就不玩了,沒想到越輸越多。

你們都在哪裏玩的?

地方多了,都是在人家家裏。

你們是固定的幾個人在一起玩嗎?

不是,幾乎每次的人都不一樣。

要是就你們幾個,玩這麼大的,就是聚眾賭博,是違法犯罪,要追究你們的刑事責任。再說,自己馬上就有孩子了,將來拿什麼養他?

我錯了,我發誓,今後再不玩牌了。

時間不長,小順出生了。可生孩子沒多久,群眾反映,她每天晚上濃妝豔抹的出去,半夜才回來。

我問劉曉,你媳婦天天晚上出去幹什麼?

他說,上班。

我問,在什麼單位上班?

他吞吞吞吐吐地說,去歌廳吧。

她去掙的那錢幹淨嗎,你不覺得臉上無光?

我有什麼辦法,這飯得吃吧?這孩子得養吧?

我說,明天,讓你媳婦到派出所去一趟。

第二天,她還真來了,我問,你晚上去哪兒上班啊?

她笑著說,不固定,哪兒少人上哪兒,哪兒人少上哪兒。

具體幹什麼?

她低下頭說,坐台,還能幹啥?

說的這麼輕鬆?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笑了,劉警官,你別這樣嚴肅好不好?人民警察愛人民,要不你養著我得了。

別胡說,正經點,這是什麼地方?

派出所啊,我和您開玩笑的。您放心,我隻做台,陪客人唱歌,從不出台,不會給您找麻煩的。

半年後,聽說劉曉和她認識的一個包工頭簽了份協議,包工頭給了劉曉三萬塊錢,條件是他媳婦去和包工頭住兩年,給對方生個兒子就回來,在這期間,她來去自由,隨時可以回來看孩子。

在胡同裏,偶而還能看到她,車接車送的,穿著很光鮮,大包小包的拿著,頭總是高昂著,像一下子做了貴夫人似的。

股民白小來

白小來原先是開出租車的,一次事故中,左腿被撞斷了,裏邊打了鋼丁,下雨陰天還覺得痛。當時喝沒喝酒,隻有他自己知道,反正他挺愛喝酒的,夏天飯前飯後,經常光著膀子,提著瓶啤酒出來,大叔大媽看到了,就說,小來,臉都喝成那樣了,還喝啊。他眨著一對小眼睛說,這才第三瓶,我就這樣,愛上臉,喝一瓶也這樣。

他的皮膚不是一般的白,按白雲的說法,那是相當的白。白到什麼程度不好形容,這樣說吧,和街上偶而走過的外國白種人沒有一點區別,從這點上來說,他還真對的起他自己的姓氏。那半身白肉襯著他的紅臉,那是相當的分明。

他不開車好幾年了,媳婦去上班,他就在家閑呆著,天天喝的迷迷糊糊。後來每天就出去幾個小時,付老太太問,小來,你上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