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皮夾溝人物譜 (2 / 3)

是啊,上班了,在股市上班。

付老太太問,股市?股市是什麼單位啊?具體幹什麼工作?

和打麻將一樣,一會向裏放錢,一會向外拿錢。他怕老太太聽不明白,給她打了個比方。

那不成賭博了?公安局不管?

公安局不管,他們的人下了班也可以去“賭”,國家允許的,也是公開的。他耐心解釋。

那不亂套了?

不亂套,這是一個新興的職業,你慢慢就明白了。

沒多久,付老太太真的就明白了,鄰居們聽小來說,現在股市形勢大好,有時一天就掙兩仟多。每家都給了小來一兩萬,讓他代為炒股。小來一從股市回來,大家就關心地來問,今天情況怎麼樣?小來就興高采烈地大講特講牛市、飄紅,弄的付老太太也坐不住了,偷偷找到小來說,大侄子,我這兒有八仟塊錢,你拿去也幫我“炒炒”。

大媽,您還是放在銀行保險,炒股這玩意有賺有賠,我怕您經受不起折騰。小來笑著說。

小來,你什麼意思,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別人誰的錢放你這兒都行,就我的不行?付老太太一下子變了臉。

好,好,我幫您炒,但賺了您也別喜,賠了您也別惱。

付老太太說,你就當自己的錢,該出手時就出手,不能出手別出手。

年底時,大家等著小來的好消息。可小來回來說,現在的股市形勢不妙,我給自己和大家買的股票原先一直是掙錢的,這幾天一直在下跌,一點沒有反彈的意思,愁死我了。

大家開始議論紛紛,繼而有人提出來要收回資金,像傳染似的,大家來找小來,都要收回炒股的資金。小來說,我一下也退不出這麼多錢來。大家不管,天天追著小來要錢,有的甚至坐在他家不走了,說什麼時候給錢必須給說個準日子,家裏還等這錢過年哩。

那一段,弄的小來灰溜溜的,天天像躲債的,早晨天不亮就走,半夜裏才偷偷溜回來。年前幾天,終天“割肉”把大家的錢給“還”了回去,自己還得像做了虧心事似的一聲聲說,對不起。

有人再議論起小來和股票來,就有人說,一個大老爺們,不務正業,天天做夢,夢著天上掉餡餅。

慢慢地人們發現,小來也很少出去了。在胡同裏碰上,小來也再沒給大家提過股市的事,隻是說些別的。

兩年後的一天,胡同口停了兩輛搬家公司的車,小來到門外接搬家的工人。有人驚訝地問,怎麼,要搬家啊,向哪兒搬?

小來笑笑說,在玉泉路買了套房子,裝修完好幾個月了。

玉泉路的房子,小一萬一平米吧,多大啊?

不大,168平米。

168平米,還不大?那人張大了嘴巴。

原來,小來雖然不去股市了,但他買了台電腦在家裏上網炒股,這房子錢全是這兩年炒股掙來的。

他搬走後,人們議論起他來,有人說,說不定他買房子的錢裏,還包括當時我們給他炒股的錢掙回來的錢在裏麵哩。

誰知道呢?

鬼能說的清?

沒評上烈士的曲廣

曲廣三十多歲,留著藝術家似的長發,就是人長的黑點,個人衛生差點,智商也差點。他的兒子曲夏受他的遺傳,形象和智商整個是他的翻版,一上學就頭痛,小學沒畢業就開始在街上晃。

居委會的區主任告訴我,曲廣是個苦孩子,他父親原先在橡膠廠工作,得病死後,橡膠廠領導可憐他家孤兒寡母的沒有了收入,讓他母親到廠裏打掃衛生,他母親也是智障人,但對工作絕對的認真,負責的衛生區域,人家掃一遍她掃兩遍,看別人的衛生區域不幹淨,她再去掃一掃,嘴裏嘀咕著,幹活幹好,吃飯吃飽。沒人管的衛生死角,她也不放過,主動去拾掇幹淨。廠裏人送了她一個外號,叫衛生部長。

好不容易把曲廣拉扯到二十多歲,她就得急病死了。好心人從他老家給介紹了一個對象,他們又有了兒子曲夏。為了給他媳婦和孩子辦戶口,派出所和居委會了解情況,寫報告,找領導,費老勁了。

曲廣被街道安排在一個停車場當保安,家裏還有五間平房出租,曲廣媳婦在一家飯館打工。按說他們的日子這樣過下去挺不錯了。可這天,曲廣媳婦找到居委會,對區主任說,我要和他離婚?

區主任說,你坐下,慢慢說,為什麼要離婚?

他不是人。曲廣媳婦氣憤地說。

他打你了,罵你了?還是……

你看看,你看看。說著挽起袖子露出胳膊,又挽起褲子露出腿,區主任看到她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你們鬧矛盾了,他打的你?

他天天晚上折騰我,又掐又咬的,這日子沒法過了。說著哭泣起來。

你先回去,我給派出所打電話,叫劉警官好好訓訓他。

我去曲廣家,一進門就聞到一股香味,我說,曲廣,做什麼好吃的?

他笑迷迷地說,飩點肉吃。劉哥,在這一起喝點?

我說,媳婦不在家,自己偷弄肉吃?

不管她個破娘們。

我訓他說,你能過上現在這日子容易嗎?媳婦跟你就不錯了,還給你生了兒子。你對人家好點行不行?你要跟人家那個,就多哄哄人家,你要把人家哄好了,人家還不和你那個?再說了,她是你媳婦,你傷害她,你自己不心疼?我告訴你,今後再傷害人,我就把你送進去,你要不信,再就試試?

他一邊回答著好、是,一邊嘿嘿地笑。

消停了沒幾天,曲廣媳婦又開始找居委會,找派出所。我們嚇唬她,你真要離婚,就把你的戶口,遷回你的老家去。

她說,遷回去就遷回去,這日子沒法過了。

孩子怎麼辦?不是你生的?

他要他就要,他不要我自己養著。

他們分居了。

兩年後她起訴到法院,法院也調解了無數次,一點效果也沒有。問了曲廣無數遍,他也一口咬定,離就離。

他們真的離了,兒子曲夏跟了曲廣。

這天胡同裏徐國慶著火了,當我接到電話趕過去時,房頂上還是濃煙滾滾,胡同裏的幾乎所有在家的人,都在參加救火。連老頭老太太都在用各式各樣的盆、罐向這邊端水。我問身邊的人,消防車還沒到?那人說,沒有。我衝進了著火的院子,這時一個滿臉黑灰的人提著一個冒著白煙的煤氣罐跑了出來,他嘴裏喊著,快讓開,快讓開。我聽出來了,是曲廣。關鍵時候,這小子還行。他把冒著白煙的煤氣罐放在遠離人群的地方,人們又向上潑了幾盆水才放下心來。有幾個人上了房頂,我也上去了。從上麵看到,一間廚房的房頂幾乎被燒光了,火勢移向了西房,大火燒的窗戶的玻璃啪啪作響,人們從下麵向上遞水,上麵的幾個人站成了一條線,向火力點傳水。傳著傳著,有人喊小心還沒有完全喊出口,隻聽“啊”的一聲,一個人向後仰去,隨著塌下的房頂一起落向了地麵。

不好了,有人掉下去了。

望著騰起一股煙塵的地方,我焦急地說,快,先下去救人。

我們跳下房頂,從廢墟中扒出那個受傷的人,我用手試了一下他的鼻息,幸好還有呼吸,他的後腦勺流了不少血,我大聲喊,快,快打120要救護車。我接過一塊有人遞過來的毛巾,輕輕捂住他的傷口,另兩人把他抬了出來。

把他放在一個平地方,又有人遞過來一塊濕毛巾,我給他輕輕擦那布滿黑灰的臉龐,是曲廣?沒錯,是他,嘴巴上還留著他那一小撮胡子。

是曲廣。大家也都覺得很吃驚。

這時火已經基本熄滅,消防車也鳴著警笛到了。

我小聲喊,曲廣,曲廣,你醒醒。

他一點反映也沒有。

救護車來後,我跟著上了救護車。在進急救室前,我喊,曲廣,你一定要堅持住啊,咱們到醫院了。這時,他的眼睛突然睜開了一條縫,望著我說,劉,劉警……,我兒曲……你給照……點……

我明白,曲廣,你放心。咱到醫院了,一切都沒事的。

我抓住他的手使勁握了握,他被推進了急救室。

他還是走了。

我把曲夏領回了派出所。

整理材料,通過街道給他報了烈士,但不知什麼原因,一直沒有批下來。又到民政局聯係曲夏的事……

大方又小氣的那仁

那仁長的五大三粗的,大臉盤,大身板,一年四季留著一個光頭。他在西翠市場賣牛羊肉。

才開始是從河北老家向這運豬肉賣,隻是兩口子自己幹。他老婆長的又瘦又小又黑,和他相比,整個是兩個階級。每次回家有事或看孩子,她都坐汽車背回半片子豬肉來。後來開始賣牛羊肉,隨著生意紅火添了好幾個人手,都是他家的侄子或侄女。自己買了個大車,到山東、河南去拉牛羊肉。

我下管區,那仁正在門口洗頭,我說,那老板,今天清閑了?

他抬頭見是我,忙喊,媳婦,快給劉政府拿煙,我兜裏有好的。

我說,不用,不用,我又不是免疫局的。

那仁擦著臉說,我這煙你差點吸不上了?

怎麼了?

我這次去拉肉,差一點出人命。

你說說,怎麼回事?

我和司機是前天晚上10點走的,走到滄州大概是夜裏3點多,我們走著走著,突然從路兩旁的麥地裏竄出三四個人來,每個人的手裏不是拿著棍子就是拿著刀。他們站在車前揮舞著棍子和刀子要求停車,我把帶的幾萬塊錢的貨款裝在身上,對司機說,三,這車咱不能停,一停或許咱倆就都沒命了。到時候看情況行事,能闖過去就闖過去,他們也會怕死。

叔,我聽你的。

說著小三提了速向前開,那幾個人沒有一點讓開的意思,我說,三,小心點。雖然關著車窗,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已隱約聽到了他們的喊聲,停車,停車,想要命就停車。車馬上要撞上他們了,他們啊的一聲全閃開了。我問,三,沒撞到人吧?他說,應該沒有。我說,再開快點。叔,你看,前麵還有人。我向前一看,沒想到前麵又出現了幾個拿著棍子和刀的家夥,這不是做夢吧,我想這回可能是凶多吉少了。我向外觀察了一下,兩邊是麥地,地裏的麥子能埋住人。我說,三,咱走不了啦,你一停車,咱兩個分頭向麥子地裏跑,能跑多遠跑多遠,誰也別管誰了。跑掉一個算一個,要不咱倆個都沒命了。當時我倆的頭發都立起來了。三說,叔,那你能行嗎?我說,別管我,一下車你跑你的。能活著,天明了再回這兒來。車一停,聽到後麵的那幾個截路的也吼叫著追了上來,我向西,三向東,轉眼間我們消失在了麥田裏。我拚命向西跑,隻聽那兩夥人高喊著,向哪兒跑,截住他們。你們跑不了啦,快出來吧,給你們留一條小命。說著分頭跳進了麥地。我在黑暗中的麥子地裏拚命地跑,深一腳淺一腳的,不知摔倒了多少次,當我再也跑不動了的時候,已是滿頭大汗。我回頭一看,眼前是一片黑暗,靜極了,一點聲響也沒有。想到家人,我抹了把眼淚,心裏想,今天算撿了一條命。忽然想到,小三不知怎麼樣了?心又揪了起來。後來迷迷糊糊趴在那兒睡著了,天冷又把我凍醒了。天明後,我數了數兜裏的錢,少了一萬。我一路尋找著向停車的地方走,竟發現我跑出了有五六裏路遠,而且還跳下了好幾個地堰,但那一萬塊錢終究是沒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