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漢斯和威廉:
在我十二三歲的時候,一位叔叔答應帶我進行一次難忘的曆險,而我喜歡上書畫也是受了他的影響。叔叔要我和他一起上到位於鹿特丹的老聖勞倫斯教堂的塔樓頂上去。
在一個爽朗的日子裏,一位教堂司事拿著一把能夠和聖彼得的鑰匙相媲美的大鑰匙,為我倆打開了那扇神秘的大門。“等你們回來想出去時,”他說,“拉拉鈴叫我就行了。”伴隨著生鏽的合葉發出的刺耳的吱吱聲,司事關上了門,一下子將我們與繁忙街市的喧囂徹底隔離,並將我們帶入一個全新而陌生的奇妙世界。
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種“聽得見的寂靜”。當我們爬上第一層樓梯時,在我對自然現象的有限了解中又增加了一項新的發現——可觸摸的黑暗。一根火柴照亮了前方的去路,我們上到第二層,第三層,第四層……樓層多到我數都數不過來。又上了一層台階,突然眼前一片光明。塔樓的這一層和教堂的頂部一樣高,被當作儲藏室,地上擺放著很多積了厚厚灰塵的聖像。這些古老信仰的聖像在很多年前就被城裏的善良的人們拋棄。那些被我們的祖先視為掌控生殺大權的聖像在這裏不過是一些垃圾和廢物。勤勞的老鼠在雕像的縫隙間搭了窩,永遠機警的蜘蛛在一尊仁慈的聖像伸出的手臂間結了網。
再上一層樓梯,我們找到了光的來源。一扇巨大的敞開的窗戶上嵌著沉重的鐵柵欄,陽光從外麵照射進來,將這間高高在上、了無生氣的屋子變成了成百上千隻鴿子的棲息地。風透過鐵柵欄吹進來,伴隨著陣陣神秘而動聽的音樂聲。仔細聆聽,原來這聲音來自我們腳下的城鎮,隻不過原本的嘈雜與喧囂早已被遙遠的距離過濾、淨化了。馬車的隆隆聲,馬蹄的叮鈴聲,鳥兒振翅的聲音,滑輪的聲音,以及以各種方式為人類效勞的任勞任怨的蒸汽所發出的嘶嘶聲——所有的聲音都彙合成一種輕柔的沙沙低語聲,為戰栗的鴿子的咕咕聲配上了動聽的旋律。
樓梯到這一層就沒有了,再往上走就必須得爬梯子。爬上第一架梯子,(這梯子又舊又滑,你必須注意走好每一步)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是另一個偉大的奇跡——這個城市的時鍾。我仿佛見到了時間的心髒,仿佛能夠感受到時間的飛速流逝,聽到它那沉重的脈搏聲,一秒、兩秒、三秒,一直到六十秒。突然,一陣讓人顫抖的聲音,仿佛所有的齒輪都一下子停止了轉動,下一分鍾即被永恒的時間所斬斷。齒輪繼續轉動,一秒,兩秒,三秒——直到諸多齒輪發出警告般的轟鳴過後,遠高於我們頭頂上的一陣雷鳴般的隆隆聲向全世界宣告,現在已經是正午時分。
再往上一層有許多鍾,既有精致漂亮的小鍾,又有令人望而生畏的大鍾。在房間的中央是一口大鍾。當我聽說它在午夜敲響,警示著人們某個地方發生了火災或洪水時,我被嚇得全身僵直,一動不敢動。而現在,大鍾依然是那麼寂寞莊嚴,仿佛在見證著過去600多年裏鹿特丹人民所經曆的悲歡離合與喜怒哀愁。大鍾的身邊整齊地懸掛著一些小鍾,它們就像是老式藥店裏擺放的藍色瓶子。這些鍾每周響兩次,為那些來集市做買賣或是打聽消息的人們奏響歡快的曲子。在房間的一角有一口黑色的大鍾——它靜靜地待在那,仿佛與其他鍾隔絕,肅穆莊嚴——那就是死亡之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