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順著我迷惑的目光,紛紛轉過頭去看。最靠近灰白女人的瘦子,旋即被驚駭得躍起,一溜煙跑到我的背後禁不住顫抖。
“啊~~啊~”她張大了嘴,從喉嚨發出嘶啞的聲音,好像不會說話,是個啞巴。
獨眼男沉悶地抽著我給他的煙,視而不見,又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鍾,驚詫道:“怎麼都早起了半個小時?現在還不到八點整呢。”然後走到窗前,揭開簾子往外張望。
女人依舊啊~啊地叫著,似乎在責怪他怎麼隨便把人往家裏帶,指手畫腳了一陣自己打開門出去了。我們全部圍攏到窗前,注視著那些黑壓壓搖擺在教堂前的人群。
“他們,都生病了,不,一直以來都在生病。”獨眼男歎息道,回到火爐前往裏添了一根柴火。
“光照皮膚病,遺傳的家族病。”外科醫生推了推眼鏡,背著手走到我們邊上,指著人群方向說道:“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天生缺陷抵抗力極差,身體跟著一起變異,是一種無法根治,從生跟到死的疾病。”
“那為什麼他沒事?這獨眼男自己不是剛說過出生在這條村的嗎?”負責警戒的麥克斯質疑地看了看火爐邊的向導,推了把翻譯說道:“你問問他。”
“這條村子,所有居民都有這種病,曬不得陽光,隻能夜間出來活動。這裏最早是供人伐木暫棲的營地,後來有兩個家族定居了下來,世代通婚已有兩百多年的曆史。漸漸地,村民都得了奇怪的病,越來越嚴重,每個人都是先天性獨眼,並且隻要被太陽曬,人馬上病倒,根本無法醫治。”獨眼男望著土牆上的照片,指著自己說道:“我是個特例,可以在白天工作,但仍舊無法避免獨眼的遺傳,所以這條村子沒女人願意嫁我,因此隻好去其他村子安家落戶,獨自生活。”
“他們不能說話嗎?還有他們在那座建築前做什麼?”我一邊問著一邊走到女人出現的地方,發現牆角有塊地窖的木板,適才那個女的或許就是從下麵爬上來的。我本打算掀開探頭去看看,但礙於主人的親戚還在屋內,隻得繞了一圈怏怏走開。
“在禱告,每天都會去做。他們大部分都是啞巴,說不了話。個別人可以。”男人覺得我很煩不打算繼續多談,自己轉到屋後去翻東西,不多時提了一瓶酒出來。
人群在那裏左右搖擺了半小時,才慢慢散去。那個麵如白紙的枯槁女人帶著村民開門進來,指著我們又開始啊~啊地叫著,好像在問獨眼男我們怎麼還沒走,打算要待到什麼時候。
“他們是我的客人,在這裏住一宿。這會兒也要休息了,都是些喜愛安靜的人,不會吵到你們。”獨眼男站起身說道,對著人群解釋了一番,詭異地笑了起來,說道:“原來你們早起的原因,是感覺到村子裏來人了?沒事沒事,他們去雅欽,我們明天就走。”
灰白女人聽聞我們要去雅欽,用種奇怪的眼神掃了我們一圈,不再擺手,自己下到屋後忙活去了。不多時便飄來一陣燒煮菜湯的味道。獨眼男一聲不吭,手揣在兜裏,呆滯地望著爐裏火焰的跳動。
屋外變得十分喧鬧,雖然都是低沉的嗚咽,卻像逛夜市一般。漸漸地四周變得明亮起來,這個村子的村民點起蠟燭放在窗台前,然後一個個遊蕩在泥濘的街上。具體也看不出在做什麼,隻是走來走去。
酒館老板所說的除卻不點燈這條不符,其他的都一模一樣。
隔了一會兒,人群又開始在灰白女人家門口聚攏,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站著往裏瞧。獨眼男打開門,走了上去,和那些人咿咿呀呀地說著,然後進屋對我們說,村民打算邀請大家去進餐,因為他們村子很少有外人進來。
“稍等等吧,我們洗梳一下再過去。”翻譯對獨眼男人說道,示意他先走,我們略做下準備再說。獨眼男點點頭,和那群人慢慢離開街道,朝著一個類似穀倉般的大屋走去,消失在夜霧裏。
掐煙卷的,刀疤臉和帕頓明確表示不去,他們對於陌生人一向很警惕,覺得這條村子裏的人都很奇怪,更別談他們能款待我們些什麼玩意兒。刀疤臉對查理和麥克斯一使眼色,兩人從包裏迅速取了材料,分頭離開。我和Alex在一麵斑駁的鏡子前刮著胡子,預備一會兒去看看。
屋子內的那個灰白女人端出豆湯,擺在桌子上,好似根本沒聽到那些人說了已開晚宴,依舊打算在家裏做飯。她看了我們幾個打算去的人一眼,隨後走回後屋。
我走到桌前瞧了一眼,是些豆瓣和蕨類植物燒煮而成的糊糊,就跟豬泔水沒任何區別。並且沒任何的熱氣,而且蔬菜也是發黃的,天知道她到底在煮什麼。桌上還有些撒出來的湯汁,滴滴答答地構成幾個不規則型和一個X,在昏暗的蠟燭下泛著油光。
起先外科醫生也預備去,但突然之間有些頭痛,不打算前往。就這樣,我和Alex,瘦子還有馬修四個,打開房門,向穀倉走去。到了那裏,燭光一片通明,裏麵非常暖,四個角共燃著四個火爐。所有的村民都圍成長長的一圈,一些麵目可憎的村婦正在一盤盤地端菜上來。屋子裏的人抽煙的抽煙,相互嗚嗚怪叫的怪叫,熱鬧非凡。
獨眼男見我們進來,拉著推著Alex入席,隨後打門口往外瞧了瞧,一攤手問翻譯其他人怎麼沒來?馬修隻得說其他人旅途勞累水土不服都在休息,吃不下東西所以不來了。男人皺了皺眉頭也不再多說什麼,又拉著我們幾個坐下。我四周觀望了一圈,起先黑乎乎的人影在燭光照耀中變得麵目清晰起來,每個人都像那個相片上走下來的女人那般蒼白,並且病態。
我正琢磨著,獨眼男對我喊了一聲,回過頭便瞧見一個高大的留著大胡子的老男人慢慢靠上前來,據介紹是這條村管事的,也就是村長。
“他們要去雅欽。”獨眼男對這個人介紹說:“所以會在村子裏留住一宿。”
“路還遠著呢。”那個家夥自顧自倒酒,催促那些村婦快些過來上菜。不多時,菜被擺得滿滿的,整張桌麵都被鋪得幾乎瞧不見底。我遛了一遍眼,都是肉塊,還帶著一股血腥味,看來是現宰的牲口。盡管已經烤熟,但盤子底部還隱隱滲出血漬,混合著肉汁變成一片深紅。肉塊上覆蓋著一些菌類植物,有些像香蕈。送上的酒都是手工釀造的,卻也清澈,隻是冒著很多的泡沫和木屑。
“我們這裏,很少有外人來,一年也見不到幾個。你們還是今年頭一批見到的客人。”村長的菜與我們是分開放的,他的菜盤裏都是湯和糊糊,就和那個灰白女人吃的是一樣的。
“這是禮節還是習俗?你們不吃肉嗎?”我指了指他的菜盤。
“我們都生病了,不能吃這些,但你們就不同了。葷腥?我們也吃。”村長撥開他的菜湯上的野菜,底下露出幾顆蛋,叉起一顆提到我們眼前,說:“這是附近草沼裏的野鴨蛋,是村民唯一可以吃的葷腥。因為我們過著很無聊的生活,有外邊的人到訪,因此大家都很開心,你們怎麼不吃啊?”
“我們在路上已經吃過一頓了,現在不怎麼餓。”我叉起一塊肉,問他說:“怎麼村人都不能說話?是病嗎?”
“是病,這裏絕大多數的人都說不了話,能說話的也比較困難,就像我這樣的。起先和外界有往來,但後來斷了聯係,鹿呦鎮給我們斷電,這下就連基本補助的藥品也得不到了。所以,村民的病漸漸加重,一日勝似一日。”他的表情有些嚴峻,指著自己說道:“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話說多久,也許再過幾個月也和他們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