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身於軍人之家,家裏的長輩,都沒能活著超過五十歲。這是我家的傳統,我所受的教育,就是繼承衣缽,當一個軍人,從列兵做起。”西本埃搖搖頭,歎笑道:“我可能比你年長,但沒有你經曆多。你所說的不難理解,這就像我,自己的一生,好似都有人給你安排好,去走每一步路。骨子裏的我,並不願意去按常規走,我也有我喜愛做的一些事。格魯吉亞是個非常講究傳統的國家,還未邁入世界主流,不過我想終有一天,會打破這種命運格局,我能選擇去做我真正喜愛做的事。與你相比,我們是小國寡民。”
“這話兒不對,薩米。真要說,其實所有國家都一樣,平民都沒什麼選擇。我們遠的不說,就說說當下,光拿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來說。”我用手托著腦袋,望著天際中飄蕩的浮雲,說道:“如果說我們可憐,光是衝擊獠牙城這檔子事,挨上十次槍斃我看都不冤。如果說我們走運,因為某一些原因和關係,某一些勢力介入了,結果,死不成了,還得到****,僅僅隻是處罰裏最輕的,驅逐。所以薩米你看,這世上,有多少人就因為沒有這一層原因,消亡了,不見了,甚至被冤屈了,每天會發生多少?小國寡民也好,大國**也好,都一個樣。這就是個很操蛋的世界,有多少利用價值就合著該是什麼命,說穿了,我們其實都是可憐人。我所在‘公司’,僅僅因為要救出一個人,迄今為止,已經有太多的人永遠回不來了。他們該死嗎?他們難道沒有自己精彩的人生嗎?還是他們的生命就比需要救回來的那主兒低賤嗎?所以,薩米,不要絕望,也不要過於自信,人生本就不平等,完全平等這種事,這種國家,壓根兒就沒有。”
這一路,我和西本埃談得很多,大多是我說他聽,時間悄悄流逝,不知不覺我們抵達了波季港。直升機降落在海軍總部附近的一處停機坪上,他瞧著我們這一身,又是屎又是尿還有夾帶著淤泥的尊榮,不由暗暗皺眉。然後去了邊上的一個ATM取了一些貨幣,在大院邊上的軍人小賣場,買了一些衣物提給我們。回頭又想到,這一路走來,都是我們在抽他的煙,敢情是連這玩意兒現在也斷檔著。接著,打算去買一條大衛戴夫回來。這個國家卷煙好似特別緊張,小賣場的人還有些愛搭不理的模樣,好說歹說也不成,最後問我要了護照,才勉勉強強拿下一條。
“我做不了什麼,如果是洗個澡,現在看來已經沒有時間。唯有送一套衣服和卷煙,你們趕緊換上,照這樣出去,路警也會攔住盤問你們。”他站在直升機前,含笑地對著我們點頭,說道:“這樣,我讓我的海軍朋友送你們一程,路警不會刁難,那麼我的朋友們,祝大家一路順風。”
我和速射槍朝前走了幾步,他依舊在背後含笑地望著。我想起階梯教室裏那件事,始終覺得這件事窩著,不告知他總有些許不妥,於是我急急轉身,望著他說道:“薩米,其實我還有件事,剛才忘說了,你應該,也必須知道一下。”
“什麼?”他依舊是笑著,慢慢朝我走來。
“其實,我隱瞞了一些事。在階梯教室裏,我進門時,那個家夥已經讓人斃殺了,當時投影機的光束打在我臉上,我看不清躲在它背後的人,那是個女人。陰溝裏的家夥,是被這個人所擊殺的。我不知道她的長相,她的高矮,我隻能從口吻和聲音上去判斷,大概年齡在四十上下,是個低沉的聲調。陰溝裏的家夥,並非是我和速射槍,不,波波夫射殺的。”我撇撇嘴,將自己那份虛榮心,徹底放下。
“什麼?你是說那間屋子裏,除了你,還有另外一個人?這就奇怪了。我當時追著那個家夥,一直跑到門前,讓她轉身射了一槍,坐倒在門前,可之後也沒人進去?沒多久你們就到了。他們破門進去後,也未瞧見有人出來。”他將臉轉向速射槍,問道:“波波夫,你們當時在裏麵,有瞧見他所說的那個人沒有?這間屋子裏還有其他門嗎?”
“沒有,那間屋子四周都是直牆,人若要進去和離開,除了正門,無路可走。我進去的時候,就瞧見小銳爺坐在地上,邊上還有一具女屍,除此之外,再無其它人。”速射槍回憶了片刻,回答道。
“這就奇怪了,難道說這個人也會突然消失?難不成是告密者?”西本埃捏著下巴,自言自語道:“不過這樣,就更無法解釋了。如果是告密者的話,按說他和陰溝裏的家夥全是一夥的,為什麼要斃殺自己同伴?因為暴露了?還是失去利用價值了?”
“你說的告密者是什麼意思?”我好奇地湊上前去,緊接著他的話問道:“難道你知道有那麼個人?”
“不,我不知道,隻是猜測。好吧,我該怎麼說呢?這得讓我好好整理一下。還記得你們一進獠牙城,就早已被人察覺,並且布防好了這件事嗎?而且好像還知道你們會來?”他背著手,思考著說道。
“記得,而且我之後反反複複想過這件事,一直沒有解釋。我不是說我有多大能耐,而是我特地換位思考查找過自己的紕漏,實在沒瞧出到底漏洞在哪。也一直十分好奇,你們到底是怎麼發現的?弗魯斯給我看過一段錄像,是幾天前有一批北約的士兵,去軍營參觀。我們有些人混雜在裏頭。但是,這當中,有一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攝像頭是跟著目標人物移動的,這間接說明了,軍營裏的人早已知道具體目標人物是哪幾個,在暗中監視,難道你所說的告密者,與此有關?”我凝視著他,等待答案。
“我不能說你的計劃有多好,但是,這件事你猜得,還就八九不離十。其實具體情況是這樣的,反正你們這會兒也走了,我不妨告知你們。在北約士兵參觀的前一天,我們收到一個匿名電話,內容是有人瞄準了戍衛軍營,打算是要盜竊一些東西。我們當時的判斷是,如果是盜竊,大多就是軍事上的機密,還有也考慮到,這種打舉報電話的,每年都會有幾起,但大多是捕風捉影胡說八道,所以僅僅是備了份案。而問題出在之後,”他脫下軍帽,整理著頭發,說道:“大概隔了半天,地堡那裏,有人送來一份信袋,說是有輛車在通過地堡前,被人擲在警衛哨前,上麵所寫的收信人是弗魯斯,就給送來了。當時正在開會,我也在場。然後這份信袋就在會上拆開,裏麵是一些照片,你們這一群人的樣貌,除了你和波波夫不在其上,其他人都在。信件上提示說,這些人就是將要襲擊軍營的恐怖份子,所以我們這才重視起來,悄悄派出眼線,跟蹤尾隨,最後查到你們的落腳點。大致的情況是這樣。”
“我就知道是這樣!這他媽到底是群什麼人啊?”我惱羞成怒地跺著腳,一時之間引來了不少士兵駐足觀望。
“所以我也覺得奇怪,如果這個人也會消失,那麼和陰溝裏的人一樣,但她又斃殺了逃進屋子的那人,這是怎麼回事?話說回來,少校,這次兩個人,你過去可曾見過?我是說,你麵對麵見過他們,這倆人是之前見過的人裏之一嗎?”西本埃含笑揮手,示意這沒什麼可看,讓士兵別都圍著看,人群散開之後,他繼續問道:“你好好回憶一下,這一點也很重要。”
“這兩個人,我從未見過。迄今為止,我所見過的這些家夥,總數不超過六個,加上那個被牆雷炸得隻剩下腦袋的死人。”我恢複常態,一字一頓地說道:“這些人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他們的人數極其有限,每一次聚在一塊都人很少,總數不超過三個。速射槍過去在甬道裏也見過,最多三個。雖然這兩個家夥我過去沒有見過,但是,別懷疑,他們具有那群人的所有特點,隻是沒露過麵而已。不論手法,行事風格,還有那把現在擱在直升機上的牆雷槍,他們絕對就是一夥的,這點我可以確信!”
“這個,可以通過屍檢,以及查屍體的身份,最終會得出一個實際死亡原因以及死者身份等等的結果,很感謝你,我們合作很愉快。”他與此同時,走到我跟前,朝著我伸出手,就像幾小時前剛遇上時那樣,說道:“現在,我們該道別了。也許,我們從此往後也沒有機會再遇上,不過我很高興能認識你,這會兒,我都開始在念你了,再見。”
我沒有伸手與他握住,而是站直了身體,朝他做了一個標準的敬禮。而他在同一時候,也放下手,肅穆的表情浮上臉龐,莊嚴地回了個敬禮。我們就這樣,在午後的微風下,彼此凝視著對方,直至離去。薩米說的沒錯,此生或許再無機會能遇上,今天這一別有可能就是一輩子的回憶,我會懷念他,懷念他那筆挺的製服,俏皮的小胡子以及那迷人的微笑。我和速射槍登上他海軍朋友的吉普車,而他則爬上直升機,然後我們分別去往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在心中,為彼此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