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嚐試匍匐前進如此之遠,每一次手腳在泥地上擦過,軀體都讓運動中帶起的尖利石屑割劃。本已遭灼燒的胳臂不多久便傷痕累累,空穀內四周揚起小型旋風,刮過我皮開肉綻的臉頰。我望著眼前的陋村,竟感覺絲毫沒有縮短距離,這種苦難,倘若有來世,我絕不願再度品嚐。
而令人感到諷刺的是,綜合機MP4裏此刻正在播放一首老歌,1974年老樂隊Tavares的經典名曲She‘sGone。歌詞講述一個人對女友離去的無限追憶,十分適合在清冷的耶誕節,自己爬去高樓樓頂喝得酩酊大醉,借此發泄胸中惆悵。
而現實是,解碼專家的無端離去,Alex神秘地被人擄走,這一路掙紮至此,太多太多的人已經走了,從此回不了家,並且沒人追憶;甚至包括這片摩薩利爾地底的土著。也是一去不返,再無人有興趣提及他們。
我不由想哭,我真的希望能有屬於自己的時間,讓我在這片人跡罕至的空曠地方,盡情地、肆意地宣泄。然而,我卻不能,因為恰如羅利所說的,緩解痛苦的最佳方式,便是分散注意力。雖然隔著耳麥那種來來回回的嚎叫無處不在,但給人的恐懼感已大打折扣。歌曲播完時,我也已經爬完了三分之二的距離,遠處那條稀疏陋村也漸漸展露出它的全貌。
如果以規模來看,這條村子隻是個小聚落,居民不會超過五十人,相信這樣的窩棚聚集地,在更多地方都比比皆是。雖然陋村很小,但基本是荒村的翻版,各種原始生活麵貌都在,既有解碼專家形容過的祭祀井台,也有供人們聚集的大屋。我感覺不到有絲毫生物的氣息,但又無法確定。因為這條村裏,隱隱約約總像在焚燒著什麼,隻不過那不是火,而是其他物質,它們分散在屋舍和空地之間,這種視覺感官,與我第三瞳深透時看出去的情形很相似,都是飄忽不定,隻能勉強辨別個外型。
陋村裏的頭燈光柱在身邊來來回回地掃蕩,打燈人此刻正尋找我的蹤跡。他查看了片刻,感到毫不濟事,便從一個窩棚頂上躍下,扯開大嗓門開始狂呼。
我一聽這嗓門,才明白過來,這就是坦克羅利,我自己想得太多。
他見我有所回應,便又扭開兩隻射放頭燈,開始朝我走來,並且做了個讓我起身的手勢,似乎在說,這裏什麼危險都不存在。
我快步跑到他跟前,抬起兩條紅腫發黑的胳臂給他看,然後問有什麼發現?隻見他伸手拽去我的耳麥,道:“行了,這東西別再戴著,這片村子就像個台風風眼,什麼怪音都沒有。”
我豎著耳朵在原地聽了一陣,果然如他所說,四周極度安靜。他此刻又打包裏翻出一瓶礦泉水,為我清洗傷口,同時歎道:“我們的水也不多了,你這燒傷得趕緊醫治,不然會感染,可惜小醫護包都在解碼專家那裏。誒?對了,少校,你對屍體不敏感吧?”
“還好,怎麼說?這條村子裏也有死人?”我不由東張西望起來。
“有一些,但不多,大概十來具。我們起先判斷錯誤,這鬼地方一個活人都沒有,更別提解碼專家了。”他聳聳肩,招呼我跟他走,同時迷惑得說道:“不過我想不通。”
這一路坦克羅利說了太多的想不通,我已不想再問他是什麼,隻是跟著他緩緩而去。不久,他帶著我走回到自己躍下的大窩棚前,伸出手指讓我去看。
隻見有條供人攀爬的梯子上,掛著一大片像破毯子般的東西,早已幹透發硬,黑黝黝擠成一團。這些東西,便是他所說的屍體。我讓他閃開,走上前去,細細查看起來。
這是一具幹屍,它原本的麵貌已經十分古怪,水份流失幹化後,更難以辨別。這東西和人相似,四條軀幹,周身沒有其他毛發,隻是頭發極長,用手丈量了下,差不多有兩米多。性別幾乎沒有特征,身體隨著木梯的外型而內陷,表皮粘結成塊,想要試圖撥開手腳查看外傷和死因,軀幹卻隨即斷裂,從梯子間掉落在地。
“除了這種幹屍,還有骨骸,在這片大屋裏。”坦克羅利又指指窩棚內,示意我上去。同時在底下撐了我一把,並告知梯子早已朽爛,之前他已摔過跟頭。好在窩棚距離地麵並不高,我不怎麼費力便爬了進去。與此同時,我看見屋內倒著三具離奇的屍體,在它們手腳邊放著幾隻我們在河原一帶挖出的那種金屬杯子。
“誒?這是怎麼回事?”我不由回頭去問站在一旁的坦克羅利,道:“你所說的奇怪就是指這個?”
眼前那三具屍骨,完全不是我們在崖下萬人坑裏見過的骨骸!那裏的死人骨頭就是很正常的動物骨頭,微小的異常之處,便是屍骸間相互粘結連成一片。而窩棚裏的屍體,當然它們也是個骨架,與正常骨骸是雲泥之別!與其說它們是骨頭,不如形容它們,更像是一種植物,或者說有植物孢子落在骨頭上,肆無忌憚地滋長。這三具死人骨頭上竟然抽出藤蔓的嫩芽,順著它們背後的牆麵,一路攀長,掛滿了整個屋脊。
難不成,這是另一種地底人族群?
想著,我不由撓著腦袋又走到窩棚口,去看適才那具斷裂的屍骸頭顱。沒錯,都是一個扁頭,沒有眼窩,隻有兩條狹長的眼縫。屍骨與幹屍是同一種生物,區別隻是腐化程度。
“也不全是,隻能說是奇怪的事兒之一。”他或許在這裏待過不少時間,感到有些無聊,便自己躍出窩棚,示意我跟他去另一處看看。我摸著腦瓜緊緊跟隨,跳出大屋,繼續往前越過幾個小窩棚,來到個方方正正地窖般的建築裏,他擰亮頭燈,到處亂找,最終,光柱移到一具大概十歲左右的地底人少年屍骸上,便停了下來。
“你看看它身旁的土炕上擺著的是什麼。”他托著下巴,嘴裏嘖嘖作響,將我一把拉到跟前,說道。
“這個。。。這個難道是,泰迪熊?”我不由大驚,叫道。隻見髒兮兮的土炕上放著隻深褐色的長毛絨玩具,早已朽爛不成形,但勉強能看出一個圓形熊頭,以及脖子處翻出的破棉絮。這正是一隻玩偶。
“你說奇不奇怪?波特說他們與地底人開戰,之前大積屍坑我們也都瞧見了,而到了這裏,”他掏出我的煙點燃,抽了一口,道:“有人送了這些野人玩具,這表明人類到過,並且和它們交情還不錯。”
“你是說邏輯被顛覆了?這個中原因雖然我也說不上,但別忘了除了刺豚艙的人外,還有其他的科考隊也進山來過。或許有些隊伍與他們和平相處,而有些就不那麼友善了,誰知道。。。”我無不惋惜地看著那隻熊,歎道:‘隻可惜留下的東西,根本無法識別出年份,泰迪熊玩偶至今有上百年曆史。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發現?”
“除了不想看的東西都看到外,真正在找的解碼專家連個影子都沒瞧見。”他搖搖頭,自顧自出了地窖,走到窩棚邊一坐,默默抽煙。
“我也感到有些奇怪,不過你肯定看不出。”我走到跟前,將我在爬行時,所觀察到屋宇間似有什麼東西在焚燒一事,大致描述了遍。而此刻我就身處陋村,四周卻漆黑一片,連絲毫光亮都尋不到。
“你說解碼專家到底跑哪裏去了?你眼睛是天然優勢,要不你再去找找?”他打包裏掏出“西門子”通訊器,開始撥弄,道:“我得試著聯係老刀他們,讓黑客幫調查,我們這會兒到底在哪裏?”
趁著他忙活,我在這條村裏四下亂走,周遭十分破敗,住民失去蹤跡的時間,和最早發現的那條荒村大致一樣。寨子裏也不見爐灶,也無燃篝火的地坑,似乎地底人從不生火。而四周都是峭壁,如果有這麼群人住這裏,食物究竟是什麼?難不成特地翻山越嶺去河原捕魚?這也太不可思議了。我看無可看,隻得緩緩往回走,順腳一溜,又回到了那個大窩棚底下,隻見屋子背後泥地上,似有一堆焦黑的東西,便走上前去細觀。
那是一堆曾經燃過的火堆,用什麼引火我卻瞧不出來,因為灰燼根本不是木炭,而是細小顆粒,湊近一聞,滿鼻子古怪的異香,頓時頭昏眼花,險些栽倒。腳跟往後借力,我就踩在一坨東西上,定睛一看,竟是灘大便!
這條陋村在我們到來前,確有人來過!我急忙對著坦克大呼,讓他來辨別。他伸手在灰燼裏一探,又無比惡心地用指頭沾了點大便嗅了嗅,得出兩個結論:一這確實是人類的排泄;二這堆篝火已經冷透,熄滅它的人,少說已經離開了兩小時以上!
兩小時之前,我們三個還在荒棄宿營地邊的山洞裏,當時最有可能走過這裏的人,是Alex和綁匪!雖然最後一次他出現在大遊泳池般的湖泊那頭,與這裏是兩個方向,但他們為何會無端出現在另一頭的絕壁中段,或許就是答案!
正當我眉飛色舞對坦克羅利解說時,身後掠過一片微弱的紅光!不僅我察覺到,他也看到了。這股光亮,就像你黑著燈坐在樓房屋子裏,樓底行駛過的汽車突然開亮前燈,使得固定不動的例如樹木、燈柱等等的黑影,在窗前掠過。隻是這麼一瞬,我倆再度去尋,卻什麼都沒看見。
“你往你的七點鍾方向看,我剛才恰巧在你對麵,可以肯定微光由那頭射來!”他手指著一個方向,讓我去辯,同時說道:“雖然很微弱,但我感到這是個移動中的東西!”
順著指引,我往哪頭極目遠眺,隻見這是陋村的正背麵,一片筆直險峻的暗沉峭壁。似乎跟前也沒有什麼正在移動的東西,隨著目光慢慢上移,我不禁脫口而出,道:
“空穴?”
“什麼?”他再也顧不得站立原地研究,戴上耳麥,一把拖過我讓帶路,朝著紅光閃過的方向急行!
“那裏是一段絕壁,在中段位置,有排像郵輪船殼上舷窗般的破洞!我想,那光亮,正是從破洞間隙裏透出來的。”我邊跑邊對他說明,同時回頭再去看那村落,又發現那種焚燒什麼的光亮淡淡閃動,實難道明這究竟是什麼。
而與此同時,我發現在石堆間行走,那種來來回回的嚎叫聲也不見了,整片空穀隻有風聲和各種蟲類的鳴叫,沉寂一片。
而當我們跑到峭壁之下,不僅傻眼!這整一段的石壁上,連道細小裂縫都沒有,而舷窗般的破洞,卻在頭頂五米之上,即便有人能來到這裏,但絕對跑不進這石壁之中!
坦克羅利也是一頭霧水,他讓我繼續在原地找尋上去的辦法,而自己倒退數米去看,時隔不久,他一臉興奮地大叫有人,裏麵一定有人,然後手指我們身旁三、四十米遠的另一排“舷窗”,讓我去辨。
隻見隱約確有光亮從窗口透出,感覺有人正在石道內擎著火炬一類的東西在緩慢移動。我扶著峭壁,調出第三瞳,開始深透。果不其然,內裏正走著個人,並且是個女人,手裏舉著根細長的發光物在緩行,不過僅僅三秒後,她突然往裏一拐,似乎走入一個轉角,頓時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