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前,我曾與Alex帶著一整紮啤酒,坐在羅基勒住所天台上,就人類個性問題談了整晚。
當時的他,圍繞一個詞不斷爭論,那就是Desire(欲望)。當然,我們所說的話題並不是欲望本身,而是某種特殊的人,毫無欲念的人。因為沒有專門的寫法,所以他給這種人取了個學名,叫做Undesirer(無欲之人)。
我的觀點是,隻要作為人,必然會有欲念,個中區別是大與小罷了。而向來推崇孤膽英雄的他,舉了守望者漫畫裏的人物例子—羅夏,質問我他究竟有何欲念?這個人就是最純粹的無欲之人。
當然,最終的爭論,以我落敗結束。不久之後他便徹底遺忘此事,而多年後的我,常常在清冷的深夜,仍會想起這個詞。
無欲之人。
此刻站在深穀懸崖前的他,望著隨風逝去的怪人波特,似乎又想到了這個詞。
他為何非要炸毀懸橋?以及自殺收場?在我們看來,都是謎麵。怪人波特行為乖張,與誰都保持著距離,並且時時刻刻遵循他的絕對正義。這樣的人,確實如他所說,沒有一個朋友。但是,他臨終前卻唯獨在心裏認同Alex是他的摯友,並且帶著這份滿足感,不枉此生。我想吸引他的,是倆人都時刻有種想要棄世的念頭。人們常說,現實碾壓理想,人不得不苟且;而他倆,正好相反,是理想碾壓現實,從意誌到口頭,始終會說:Never.promise!(永不妥協!)
在這之後,眾人的話題,都集中在怪人波特身上。通向穀底的懸橋被毀,我們的曆程再難展開。雖然黑衣發言人曾說這阻擋不了我們,但要拿出確實可行的方案,他也同樣束手無策。
眼前的深穀,他們用測量儀器探過,得出一個精確數字,427米。原本若沒有這麼一檔子破事,光是靠走,也需要半小時以上,這還不算帶上家夥和設備的。現如今我們的情況是,器材絕大多數都散在河原,那裏地下河泛濫成災,已不可能取回。而古怪建築物裏,時間過於匆忙,沒有詳細搜索,外加現在炸彈威脅,誰都不敢輕言回駐。
人們三五成群在地底人墳場四周散步,幾個閑不下來的正在刨第五支隊伍成員的骨骸。而Alex、刀疤臉則和黑衣發言人背著手眺望古怪建築,盤算下一步該怎麼辦。
“從這裏穿越峽穀,將回到地下河另一端,”Alex在濕泥地上劃地圖說明:“波特曾帶我去看過,摩薩利爾水路就在附近一帶。”
“你什麼意思?”刀疤臉望著他的臉,問:“打算就這麼走了?”
“不走還能幹嘛?不論你們公司老頭還是第五支隊伍成員,全都死了,大家繼續泡在這裏,隻是在浪費時間而已。”他朝著身後那兩具挖出來的屍骸指了指:“這就是我們一路掙紮過來的全部意義。”
“你怎麼來判斷那具死屍就是馬德蘭?”刀疤臉湊近一步,道:“僅僅憑著外觀和衣物?”
“我家老頭年輕時摔過,磕掉了虎牙和另外兩顆牙齒,”Alex歎了口氣,說:“起初我比你還不信,所以細查過。”
“Besson,在沒見到福卡斯遺體前,行動還得繼續下去。”發言人團著手,說道:“不過,你提供的信息,也可以同步進行。一直帶著疾控中心的人和文員,始終容易分心。”
“說句不好聽的,搜索組和後援組成員,現在已經死傷過半。主城裏情況如何?目前僅從波特嘴裏獲悉有隻渾身金光的大家夥。以我們大打折扣的戰鬥力,繼續下來,隻是白白犧牲人命,”他一聽,頓時急了,朝著建築物努努嘴,道:“這棟鬼樓為啥空了?沒準過去的人全死裏頭了。”
“誒?我怎麼剛才沒想到呢?你倒是提醒了我。”發言人富有耐心聽完Alex的話,突然麵露喜色,對刀疤臉說道:“還記得地下庫嗎?裏麵很多裝甲車輛,我數了數,不下十台。”
“差不多,個別幾台簡直快趕上坦克了。”刀疤臉掰著指頭,回憶道。
“我們先按照波特的描述,他看見交叉電網後,然後憑空冒出一棟樓來。那也就是說,起先並沒有這棟建築,它是孤立的。那麼若是工作需要,三、五輛擔當往返峽穀的作用便已足夠,幹嘛要備那麼多?而且裝甲還很厚?這部分多餘車輛必然是用來進入主城,這就是個問題!大型車怎麼走懸梯?這也就是說,”黑衣發言人扶著刀疤臉的肩頭,笑道:“第一動力源的人,必然有進主城的其他路徑!”
此刻的我,坐在溪水邊,正對艾莉婕解釋盤子為何在我手中的事,說話時,遠遠的感覺有光點在移動。它大概距離我們五百米,緩緩向人群靠近。我站起身,跑回墳堆前,推測光點方向,不由驚出一身冷汗來。
“We.have.conpany!(來客人了!)”我急忙走去刀疤臉和黑衣發言人身邊,指著遠處叫道:“還記得之前峽穀內的亂戰聲嗎?他們正是打柱子那頭過來的!”
刀疤臉手本能地探向自己腰間,同時踢了踢蹲在一旁的Alex和泰國人。他們隨即舉起手中的望遠鏡,開始眺望。
“這人個頭不大,不過火把擋著臉,看不清外貌。”頌猜吐掉嘴裏的煙蒂,跳上一塊大石,道:“好像就一個人。”
不過幾分鍾,這人已來到溪水旁,輕輕熄滅人骨火炬,舉起雙手,慢慢朝著人群走來。
“佘羚?”泰國人一愣,用胳膊推了我一下,嬉笑道:“你瞧,這個幾度失蹤的神婆,又找到隊伍了!”
“別相信她!這女的也是神秘怪人之一!”我衝著他大叫,剛想拔槍,卻讓發言人一把按下。
“就一個女人,動刀動槍的幹嘛?”他頗不滿地瞟了我一眼,快步上前,背著手和顏悅色,等待女人開口。我曾見她在北大門殘酷處決過神秘入侵者,曉得厲害,剛想上前阻撓,佘羚開口了。
“我沒有敵意,瞧瞧我的背,正被槍指著哪!”她眼神惶恐地望著發言人,說道。
隻見她的脊背,有一個光點在顫動,那是狙擊槍的光瞄鏡。
“說說來意,”發言人依舊安然地看著她,道:“他們是誰?”
“我不知道他們來路,隻是掉隊後被救了而已,他們管自己叫‘朋友’,”佘羚朝身上的“西門子”努努嘴,道:“那些人,正打算找你們談判。”
泰國人生怕有詐,叫了聲我來,竄到女人跟前,從她腰間取下機子,按下了免提。電話那頭傳來一陣雜音,有人正在爬坡,這代表神秘的六人狩獵團,此刻或許都在四周。
“別緊張,”電話那頭傳來個陌生聲音,道:“我們來做一筆交易。”
“我們沒有交割,”黑衣發言人團著手,問道:“交易什麼?”
“時間到了,對麵那棟樓卻沒被炸平,這是怎麼回事?你們的小隊被鎖在地下車庫,都快死了,但防衛係統自動解除了,又是怎麼回事?”那人幹笑了幾聲,說:“所以,我們對你們而言,是‘朋友’。”
“好吧,朋友,感謝你救了我一條老命,”不知何時,刀疤臉來到泰國人身邊,奪下機子,開始問話:“有何貴幹?”
“別急,Blade,我是來問你要一個人,派點用場。”那家夥依舊口氣平穩,說:“同時做個交換。”
“要個什麼人?你打算怎麼交換?”刀疤臉聽聞對方報出自己大名,不僅一愣,但並不打算細問,繼續說道:“爽利些!”
“我需要你們裏的軍校導教,跟我們走一趟。作為交換條件,我將為你們指一條怎麼去主城的路徑!”他依舊在幹笑,顯得很輕鬆,道:“想必懸梯讓那個叫波特的炸毀,你們正犯著愁吧?”
“軍校導教一打槍不準二不善格鬥,有什麼用?如果達成交換,怎麼來保證你會履行諾言?”黑衣發言人開口問道。
“我所需要的,是他那眼睛,為我們找尋一件東西。至於履行?這要怎麼承諾?確實很難,你們瞧著那棟大樓,它的右側是淨化水塔內壁,”那人思索了一陣,說:“都看仔細了。”
隻聽得一陣巨響,建築物右側突然被炸開,頓時燃起熊熊大火。
“這是什麼意思,朋友?”刀疤臉獰笑起來,問道:“是威嚇嗎?”
“意思很簡單,我既可以炸平這棟樓,也可以為你們留著,甚至還可以教你們怎麼解除炸彈。但前提是,軍校導教得跟我們走。”機子那頭的人顯得很得意:“事兒辦完,給你把人送還,同時,下到主城的秘密,一起奉上,你們沒有其他選擇。”
“這個。。。”刀疤臉和發言人同時望著我,有些為難。
“我再多說一個信息,你們所在找的目標,目前仍陷在主城核心裏,都活得好好的。雖然你們經過精確計算,但很可惜,多算了四天,留給你們的時間已經不多,還有十六小時。一旦錯過,他們就徹底完蛋。”
“你是說,我家老頭還活著?”Alex一個箭步湊上前來,高聲問道。不過那人似乎並不打算回答,機子裏一陣沉默。
“行啊,我也正想見見地穴裏自稱朋友的那位真身,”既然對方指名道姓要找我,不得不去,我走到中國女人身邊,指指她問道:“你讓她引路吧。”
“她對我們而言,已再無作用,該歸隊了。”那家夥見我自告奮勇,顯得很意外,道:“你一個人過來摩薩利爾之柱。其他人嘛,我倒是建議,該忙活起進入主城的準備,時間所剩無幾。”
“拿著這個,呼喚夜梟吧。”Alex從脖子上解下骨頭哨子,吹了三個短音,忙不迭地讓人群離開,對我搗了一拳,道:“速去速回!”
我心想這家夥真不仗義,與那些來曆不明的人見麵,老實說能否生還仍是個未知數,他倒好,一聽老爸還活著,就忘了兄弟情誼。不過我還未來得及轉身譏諷他,遠遠的峽穀上方,已飛來了交通工具。
隨著雙腳離開地麵,我騎著忠實的頭鳥,開始往暗沉的北大門進發。這一路,我曾多次打算去那裏走走,但世事紛亂,總不如意。此刻我已距離巨柱不遠,俯視下去,它遠比我想象中要巨大得多。
頭鳥似乎感覺到自己身子底下有危險,急忙在廣場邊緣停下,嘴裏發出氣球漏氣的怪音,催著我趕緊下,迅速拍著翅膀逃一般地飛走。我走到寂靜的廢墟中央,四下環顧,連個人影都沒有。正在納悶時,就聽得柱子裏傳來人的說話聲。
“來。”這個聲音正是石穴救我脫險的老頭。
我將信將疑地來到底座跟前,瞧見扇銅門,往裏走了十來步,就到達盡頭,那裏正有個模糊人影站著,像極了羅馬水道裏那台全息投射。
“沒想到你真的敢獨自前來。”當我正想伸手去探,老頭聲音又響起,我被一驚,停下了腳步,這才確認,那是真人,而不是幻象。
“要我找什麼?”如果與你對話的人言辭很簡練,你也會被帶同過去。我思索片刻,問道。
“一處你曾見過的白花花地方。”
“你是指,荒棄宿營地附近那個怪地方?那我現在就能告訴你,從斜坡方向看,然後筆直走,十多分鍾路程,那裏有個水潭。”
“我找不到,因為不具有你那樣的眼睛,”人影哀歎了一聲,似乎挺羨慕,道:“因為那是一處不存在的地方。”
“那是個什麼地方?難道我又看到了過去?”我不禁一愣,問:“你找那地方幹嘛?”
“對,發生在很久以前,至於去幹嘛?或許你往後會明白。”
我心想這群怪人自己也曾說過,他們是井水不犯河水,各忙各的,且這個水潭,實際與我們也沒關係,純粹是我歪打正著發現,不妨做個順水人情。
“可以,我有個條件,不,算是請求吧,朋友。”我望著人影,笑道:“以我這樣的眼睛,都瞧不見你的真麵目,這實在另人感到好奇,你能不能露一下真身?”
“這沒問題。”聲音思索片刻,讓我退回洞口,隨著一道刺目的閃光,我驚異地合不攏嘴。當我恍惚回來時,人已經站在荒棄宿營地坡道前。至於這家夥的臉,從我腦海中,被抹除了,我隻是有種感覺,他值得我信任,並且甘願為他去做完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