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背後的故事(1 / 3)

從新中國的領導人提出要興建三峽大壩開始,這個宏偉的水利工程,在之後幾十年的勘測、科研、論證和建設過程中,一直問題不斷。除了技術上的難題以外,工程之外的問題似乎更加讓人一籌莫展。

當中國的水利工程專家和建設者奮戰在三峽工程第一線的時候,一個個震撼人心的背後故事也在輪番上演著。

第一節 決策曆程

1992年4月3日下午2點半,北京全國人大代表紛紛踏入人民大會堂。今天,他們將要決定一個偉大工程的命運。這就是中國人做了將近一百年的夢——三峽工程。

在人民代表大會上審議表決一項工程,這在新中國的曆史上還是首次。這一天對於人大代表、三峽移民、荊江百姓,甚至中華兒女來說,都具有深遠的意義,值得曆史永遠銘記。這次會議要表決通過的議案共有九項,三峽工程的議案排在表決順序的第四位。在本屆人大會議上,第一次試用電子表決器。表決器上有三個表決鍵,分別代表讚成、反對和棄權。決議通過時的場麵雖不如過去舉手表決那樣壯觀,速度卻快了很多。代表們按下表決器後,隻需幾秒鍾的時間,會議室兩側的巨大屏幕上就會顯示出最終的表決結果。

下午3點20分,熒幕上顯示出“長江三峽工程決議案”的字樣。執行主席宣布開始表決的話音剛剛落地,意外發生了。在會議大廳的西側,全國人大常委、台灣團代表黃順興老人突然拍案而起,高高舉起手中的一張紙條,大聲說道:“三峽應作為重大議案處理,必須有三分之二的多數票才能通過,怎麼能輕率地作為一般議案處理呢,我多次請求發言,為什麼不讓我講話呢?”

這樣的突發事件,實在是讓人始料未及。會場上的外國及港澳台記者最先反應過來。他們立即從各個方向集中過來,舉起手中的錄音機、照相機、攝像機,將黃順興團團圍住。閃光燈不停地閃爍,嘈雜的詢問聲此起彼伏,場麵一下混亂起來。就在這個時候,執行主席平靜地解釋道:“今天的議程不包括大會發言。”

港澳區人大代表鄭耀棠事後曾對此發表看法,他解釋道:“大會不讓黃順興發言是合法的。根據大會程序,不設發言,僅是最後通過。”香港《文彙報》也曾發表評論文章說:“黃順興的發言違反人大議事規則”,並列舉了人大議事規則條款來說明。黃順興站起來不久,坐在會議大廳第一排的台灣代表劉彩品女士也離開座位,大聲說道:“你們這是違法通過,我已經投了反對票,我讚成黃老的意見。”隨後走出會議大廳。很快,黃順興也在記者的簇擁下離開會場。

此時,二樓旁聽的外國使節因為這場騷動紛紛站了起來,他們用望遠鏡向下觀望。一些外國記者則為出現這樣的插曲而興奮不已,甚至大呼“刺激”。黃順興和劉彩品退到會議大廳外的宴會廳後,再次被大批海外記者包圍。兩人隨即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材料,舉行起臨時記者招待會來。激動的外國記者一邊掏出錄音機,一邊奮力向前擠。宴會桌上擺放的茶杯在混亂的推擠中紛紛墜地,場麵一片混亂。而此時的會議大廳內,則與宴會廳中嘈雜的場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表決繼續進行,其他與會代表在莊嚴肅穆的氣氛裏,按下了麵前的表決器……

不久,會議廳的大屏幕上顯示出了最終的結果:1767票讚成,171票反對,664票棄權,25人未按表決器。三峽工程的議案最終還是以2/3的讚成票數獲得通過。

四川省代表團在這次表決中投出的讚成票,讓很多人都感到意外。原來,四川省在三峽工程中收益最小,受到的影響卻最大。在表決之前,很多媒體都推測四川省代表團將投出反對票。因此,四川省代表團也成為此次會議期間被記者重點關注的對象。可他們卻最終出人意料地投出了讚同票。四川省長張皓說:“大家最後一致認為這一工程對國家有利。四川要付出一些代價,但這也給四川帶來了機遇和前景。希望能解決好移民問題,使四川損失減到最小。”

實際上,早在新中國有興建三峽的計劃開始,關於這座大壩的爭論就沒有停止過。因此,無論是讚成三峽工程的代表,還是反對、棄權以及未按表決器的代表,都是抱著對子孫後代負責的態度行使了自己手中的權利。而對三峽工程本身來說,三峽夢從風雨中開始,又在風雨中結束,還算是一個圓滿的結局。

在過去的幾十年裏,三峽工程在中國人的眼裏就是一個不敢奢求的夢。當歐洲和美國依靠工業革命迅速強大起來的時候,中國卻像一個遲暮的老人一樣,一步步走向衰敗。多少年來,近代曆史的恥辱一直壓在中國人的心頭上。如果三峽工程可以建成,那它對於中國人來說,無異於一劑振奮民族精神的強心針。

第二節 告別家鄉

2002年,中央電視台評選“感動中國”年度人物,百萬三峽移民獲得特別大獎。在頒獎典禮上,主持人通過一張張照片,講述了普通三峽移民的搬遷故事,打動了億萬國人的心。

1992年4月3日,七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通過了興建長江三峽工程的決議,這個讓中國人企盼了近百年的夢想,終於將要成真。然而,在夢想與現實之間還橫亙著一個巨大的難題——百萬大移民。

移民,是困擾全世界水利工程的共同難題。國外許多水利工程,都因為移民問題影響進度,甚至因此下馬。更何況三峽移民工程規模浩大,在世界水利史上尚屬首例。根據規劃,當三峽蓄水至175米水位時,最終移民將達120萬人,相當於一個歐洲中等國家的人口,其困難程度可想而知。但三峽庫區的百萬兒女卻義無反顧地告別了家園,在國家和民族的利益麵前,這個普通而又偉大的群體選擇了犧牲和奉獻。他們用無怨無悔的驚天壯舉,奏響了新時代中華民族的最強音。

1992年10月,三峽工程進入施工準備期,秭歸老城的全部居民都將遷往茅坪鎮。

縣裏71歲的老黨員譚德訓帶著自己的子孫,親手拆掉了家中十餘間明亮的大瓦房,搬進了臨時帳篷。譚家老小就此成為因三峽工程搬遷的第一戶移民。三峽工程的第一鏟土,就是從他家的宅基地裏挖出來的。在秭歸縣的外遷移民中,最年長的是91歲的韓德珍老人。她12歲來到三峽,在這裏生活了將近80年,幾乎一生的回憶都留在了這片土地上。背井離鄉的那一刻,老人再也止不住眼眶中的淚水,失聲痛哭起來。65歲的董生芬老太太離開前,含淚砍倒了她結婚時和丈夫一起種下的樹。樹一倒,她渾身癱軟,嚎啕大哭,任兒女們怎麼勸都沒有用。這棵樹曾經寄托了老人年輕時的夢想和希望,也是她幾十年幸福婚姻的“見證者”。但為了三峽大壩的建設,她最終做出了這樣的抉擇。

秭歸的一位中年漢子把家中的物件全都搬上車以後,突然對家人說自己忘了一件事,要回家一趟。這個中年人在搬家的過程中一直十分冷靜,甚至沒有顯出一點悲傷的表情,大家都信以為真。誰知他跑回自家門前,呆立了一會之後,竟對著山野“啊”地一聲大喊起來,淚水也隨之奔湧而出。等眼淚流夠了,他用手往臉上胡亂抹了一把,回到了車上。家人問他忘了什麼事,他隻是回答:“沒事了,走吧,咱們去新家。”移民前的最後一個春節,秭歸縣的老人把在外地工作的兒女全部叫回了家鄉。這也成為了秭歸縣近幾年來最熱鬧的一個春節,人們在不舍和期盼中度過了在老城裏的最後一個農曆新年,吃了最後一次團圓飯。

都說老馬戀棧,中國人更是有著濃重的鄉土情結。秭歸的搬家車隊圍著舊城徘徊了好幾圈,才戀戀不舍地離開家鄉。秭歸縣老城的百姓遷往茅坪鎮10天後,巫山人也開始搬遷。

93歲的鄭英章老人被人們叫做“三奶奶”,搬遷後,他們一家將在廣東定居。離家前的幾天裏,老人在家中不停徘徊著,一遍遍地撫摸著陪伴了她大半輩子的灶台、門檻、棗樹……鄭章英的孫子躲在一旁,看著老人故土難離的模樣,忍不住偷偷流下淚來。與鄉親們分別那天,不知岸上的哪個娃娃突然哭著喊了一聲“三奶奶”,惹得船上船下的親朋好友都忍不住眼眶發紅,淚流滿麵。

山裏的一位老人在搬遷時,堅持要把自己做好的棺材搬走。家人嫌太麻煩,勸她不要搬。老人卻倔強地說:“我身子骨老了,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了三峽,棺木都是用三峽的木料做的,死了睡在老家的棺材裏,才算真正的落葉歸根……”聽完老人的訴說,家人和鄰居都掉下了眼淚。老人最終如願以償,她看著自己的棺材被抬上了船,又含淚回望了一眼家鄉的山水,最後才讓兒子背著自己登上了即將遠行的輪船。

五十多歲的雲陽縣移民冉以奎,在自家的果園裏種了三百多株佛手、柑橘樹,還辦有一家小酒廠。一家人生活衣食無憂,算是當地比較富裕的人家。政府動員他家外遷時,他的老伴哭紅了雙眼,冉以奎勸她道:“哪方水土不養人,再創家業不就是苦點、累點嗎?為三峽做貢獻,值!”在冉以奎的帶動下,村中26位移民跟著他主動外遷。西陵小學位於西陵峽的新灘鎮上,搬遷之前,一位老師為孩子們上了最後一堂課。從一踏進教室,這位老師就開始不停地流淚。因為他知道,搬到100多裏之外的地方後,西陵小學將會和其他小學合並,而這所學校的舊址將會永沉江底。老師打開課本,隻哽咽著說了一句:“同學們,今天我們在這裏上最後一課……”就再也講不下去了,孩子們也跟著老師一起流下了眼淚。最後,老師領著孩子們來到江邊,對著峽穀和奔流而下的江水宣誓:我們是三峽的孩子,我們要永遠銘記——三峽是我們的母親……

南溪鎮的陶維民是三峽首批移民中最後一位登船的人。搬遷當天,他抱著自己剛滿一歲的侄女站在岸邊,遲遲不肯上船。陶維民的小女兒則因為即將遠行而顯得十分興奮,她一直跑在最前麵,不停催促著父親快些登船。陶維民最後回望了一眼這個生他養他的地方,戀戀不舍地登上了甲板。不久之後,這一家人將站在千裏之外的上海崇明島上。移民鄭玉枝,搬遷時即將分娩,最後在臨時帳篷裏生下孩子,取名路生。移民李自淑落戶伍家崗靈寶村,她的父親和小弟、妹妹遷到了枝江,另一個弟弟遷到遠安,一家分成了三地。巫山縣培石鎮培石村譚成棟的父親臨終前說:“我要葬在江邊,聽著江水聲,才睡得踏實。”但為了三峽庫區水質,譚成棟給父親遷了墳。

三峽大壩蓄水,橫穿秭歸縣郭家壩鎮的童莊河上漲。從山底搬到山上的移民鄭家發,推開窗戶就能看見,解放初帶領全村百姓苦幹四年開墾的百畝良田漸漸沒入水中。盡管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73歲的鄭家發還是情不自禁地流淚了。

這是一段感動中國的記憶。在二十多年間,三峽庫區有127萬多移民搬離了此前居住的水庫淹沒區。他們當中有95歲的老人,有出生才20天的嬰兒,有的搬遷後靠,有的遠赴他鄉。一個偉大工程,就這樣在他們對故土的依依惜別中成就,就這樣在他們對新生活的執著中竣工。

正如“感動中國”頒獎典禮上所總結的那樣:“正是他們犧牲了小家的利益,服從了國家的利益,保證了三峽工程的開工和建設。”峽江人從不缺乏英雄氣概,他們為令人神往的“高峽平湖”譜寫出了最響亮的樂章,描繪出了更絢麗的藍圖!

第三節 安民之路

在三峽百萬移民的過程中,廣大三峽庫區的幹部發揮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他們用汗水、生命和智慧為百萬移民的順利搬遷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1992年,奉節縣安坪鄉被確定為首批三峽移民試點鄉。冉紹之在這一年當選安坪鄉鄉長。安坪鄉全鄉沿長江岸線達30公裏,涉及動遷人口5000餘人,淹沒房屋近11萬平方米、耕地5880畝,是個名副其實的移民大鄉。麵對如此重擔,冉紹之上任之初,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為了讓移民試點工作能夠順利進行,冉紹之在選擇第一個移民村時下了一番苦工。冉紹之患有嚴重的關節炎和哮喘病,可他堅持帶病沿長江進行了五次勘察,步行150多公裏,十天走爛了一雙鞋。在搬遷時,冉紹之又親自拉著繩子到村裏農戶家丈量土地、劃線建房。

移民搬遷工作完成後,新的問題隨之而來:如何讓村裏的農戶脫貧致富?安坪鄉的自然環境十分惡劣,山高路險,別說開山種地、修建房屋,就連走路都成問題。冉紹之在苦苦思索後得出了結論:要想讓鄉親們過上好日子,首先要把路修好。老關嘴是安坪鄉最險的地方:一條小道從懸崖峭壁上鑿出,連接著龍潭河對岸的村莊。鄉民每次經過這裏都提心吊膽,稍不小心就會跌入河中,丟了性命。冉紹之下定了決心:“要啃就啃硬骨頭!”

1993年9月,老關嘴橋破土動工。冉紹之卷上自己的鋪蓋,搬到了工地上。勘察設計、劃線、按橋墩、下基腳、壓石條,每一個施工階段都傾注了冉紹之的心血和汗水。每次遇到困難,冉紹之總是衝在最前麵,他帶領鄉裏的幹部和百姓,日夜辛苦勞作,隻想盡快把大橋修好。過度勞累使冉紹之的關節炎和哮喘病複發了,疼痛難忍時,他就胡亂吃幾片止疼藥再接著幹。大橋合龍那天,由於施工難度大,原計劃在下午4點完成的施工任務,直到深夜12點還沒完工,辛苦了一天的村民們都不想再幹了。冉紹之望了望烏雲密布的天空,心道:如果一會兒下起雨來,龍潭河發起大水,這座橋就毀了!於是,他忍著關節炎的疼痛,爬上一塊大石頭,大喊道:“鄉親們,咱們一定要堅持住!大橋不合龍,決不收工!”經過幾個小時的奮戰,大橋終於在淩晨3點勝利合龍。

不久,一場瓢潑大雨從天而降,村民們在雨裏盡情地歡呼。而此時,冉紹之則因為關節炎的發作,再也堅持不住,疼得癱倒在了地上……

1997年10月中旬,鄉移民工作站從縣裏運來1萬株臍橙苗。如果樹苗不及時栽種,移民的損失會很大。於是冉紹之立即動員村民,突擊栽種。他自己更是不顧關節的疼痛,冒著寒冷的秋雨,和移民一道挖坑、搬苗、鏟土。經過緊張的勞作,1萬株臍橙苗終於存活了下來。

一年深秋,冉紹之到三沱移民新區檢查工作,離開時天色已晚,他隻得乘坐一艘小船返回鄉政府。由於水流湍急,小船靠岸時沒有停穩,冉紹之一下掉進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幸虧被及時救起,才沒被河水衝走。這次事故讓冉紹之足足病了一個多月,可他卻不以為然地說:“受點苦沒關係,隻要沒死,還能做事就行。”

葉福彩是雲陽縣高陽鎮牌樓村的村支書。2000年7月,他帶著村子裏首批移民遠赴湖北草埠湖。到草埠湖後,一戶移民懷疑自家耕地麵積不足,找到了葉福彩。為了讓那位移民消除顧慮,葉福彩忍著胃痛,親自跑到地頭丈量土地。當時正是三伏天,葉福彩頂著炎炎烈日,脫掉鞋子、挽起褲腿,一步步測量起來。走到田地中間時,他的身體開始打晃,腳步也越來越沉重,當數到三百多步時,葉福彩突然一頭栽倒在地裏……

葉福彩回到高陽鎮後,鎮裏的領導都勸他到醫院檢查,但他忙著拆房、退地、搬遷,根本抽不出身來。一天,葉福彩正忙著給移民拆房,結果胃病再次發作,他疼得暈了過去,這才被送進醫院。幾天後,葉福彩的檢查結果出來了,竟然是“肝癌晚期”!

葉福彩得知自己的病情後,對老伴說:“我估計不能陪你去江津了。但你一定要帶著孩子們帶頭外遷,不能拖政府的後腿。”葉福彩的老伴流著淚答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放心吧,我一定遷到江津去!”

2001年1月10日,葉福彩的生命在自家的老房子裏走到了盡頭。出殯那天,全村幾百人從外地趕來送葬,哭聲震天。

在三峽百萬大移民的攻堅戰中,還有許許多多像冉紹之和葉福彩一樣的基層幹部。重慶市開縣豐樂街道辦事處主任鄭小林,曾在移民一線幹了六年。為了執行移民任務,他曾讓年邁的母親獨自安葬死去的弟弟;為了搶救四名受重傷的移民,他把準備送女兒去讀重點高中的3萬元錢打進了醫院的賬戶。牟一安是萬州區太龍鎮一村支部書記。他家的戶口在外遷之前已經轉到了萬州城區,不屬於移民。但當他看到外遷工作無法推動時,主動將自己的戶口遷回農村,轉為移民身份,帶頭外遷。在牟一安的感染下,萬州的移民工作得以順利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