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媽的眼睛,小聲說:“媽,如果我不好了,就這樣……”我頓了一下,“那怎麼辦?”
我媽低低頭,壓住聲音中的顫抖,“我去倒水。”然後轉身去倒水,很久才轉身。坐在我旁邊笑得勉強,說:“會好的,相信媽。”
“嗯。”我已經控製住了,學會了不在我媽麵前落淚,不想她更傷悲。
快到除夕了,一些超市門前掛起了豔紅的燈籠。我對我爸和我媽說:“我們去逛街,買年貨好不好?”
他們都同意了,這是第一次我們一家一起去逛街,一起在外地過新年。我們買了些吃的東西,新年是在那個我並不太熟的叔叔家過的。我媽說過新年了,得買新衣服。我笑著說好。
我們去服裝店,在一排排衣服間穿梭。我在衣服之間拿起一件暗藍色的棉襖,顯得很小巧。我放在身前,看向我媽,“好看嗎?”
她笑笑,“好看。”
我放下棉襖,“可是我不喜歡這個顏色,我穿什麼顏色好看啊?”
“你皮膚白,什麼顏色都不會難看。”售貨員小姐突然說。是沒有血色的白吧,這句話跳進我腦袋裏。笑容僵下來,我慢慢放下衣服。媽看出我的異樣,接下我手中的衣服說:“不要瞎想,你的臉很紅潤。我們再去看看別家的衣服。”說著她把我拉出去。
我深深呼吸,拉住她說:“媽,你幹嗎那麼緊張啊,我沒事的。”我笑笑,轉頭對我爸說:“爸,我累了,我們回去吧。”
他點頭,我們走去路邊。
回到叔叔為我們找的房子裏,我進去房間,躲在被子裏壓抑地哭。仿佛有東西在心上一下一下紮下去,痛到窒息。我快要死了,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日子流淌過去,我聽見生命努力行走的聲音。很想A市,想那裏的一切,想哲哲,想回去看看。我對我媽提議被拒絕。一直到高考,到暑假結束,到大家相繼開學。身體狀況一點點壞下去。
“媽,我想回去,不想再浪費時間,浪費錢,不想再掙紮了。”
她看著我,眼中霧氣彌漫,然後拉起我的手說:“我們回去,我們很快就回去。”
我媽沒有騙我,我們真的要回去了。她收拾東西,我在身後看著她笑。上了火車,心裏有些期待,卻不知道在期待什麼。我知道,哲哲不在。
下了車,熟悉的感覺撲麵而來。眼裏氤氳著淚水,我轉身拉我媽的衣袖,“我們回來了。”
“是,回來了。”她輕柔地摸我的頭。
回到家,我媽把所有東西都拿出來放在陽光下,我窩在沙發上,蓋了一條薄薄的被子,沉沉地睡著。等我媽把床鋪好,她喊我起來去床上睡。我迷糊睜眼,看著我媽良久。
“怎麼了?”她摸摸我的頭。
“媽,如果哪一天我就這樣醒不過來了,怎麼辦?”
“又胡說。下次再這麼說我生氣了。”她拉起我,把我扶進房間。
“你也害怕,是不是?”我耷拉著眼皮看她。
“小夏,不要說了。”我聽出他聲音的鼻音,於是閉上了嘴。
我坐下來,心裏不安。看著我媽說:“媽,我不能睡了,時間不夠了,不能用來睡覺了。我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媽突然抱住我,嘴裏呢喃:“小夏,不要胡思亂想。有媽在,不要害怕。”
她的身體靠著我,不住打顫。我突然內心歉疚,“對不起,媽,對不起。”
我拖著沉重的身軀做每一件事,我媽總是和我一起。看著我,照顧著我。我說:“媽,你幹嗎呀。我都那麼大了,不要你這樣。”
“媽知道。”她語氣低靡。
我最後去的地方,那條河邊。在我的極力勸阻下,我媽才答應不跟著我。我抱了一個大大的墊子出門,精神非常低靡,眼皮沉重。我一步步走去那裏,看著它在我眼裏變近變清晰。笑容悄悄爬上嘴角。
我在那棵大樹下鋪開墊子,慢慢躺上去。微睜開的眼睛裏,有淡藍的天,厚重的雲。樹葉在上方悠悠地動。一幅畫麵在腦海裏不斷出現,無限循環。眼皮重下去,我不自覺閉上眼睛,耳邊有風,很輕的風。
我聽見哲哲的聲音,她在我耳邊說:“小夏,你回來啦。我想死你了,走了也不說一聲。”
“我也是。”我慢慢睜開眼,發現空曠的土地上隻有我一個人。一大片綠色,綠得讓我發慌。圍繞在我身邊的那些旺盛的生命,我伸手在眼前撫摸起他們。
“你們要開心快樂,好好活。”我小聲說,對每一個我想說的人說。也許我走後,也會化成一棵小草,從泥土裏長出來,看著你們開心地生活。
耳邊飄來絲絲縷縷的歌聲,我們的歌,《同桌的你》。
我看著遼遠的天空,在想,有一天,是不是你也要翻照片才會想起我,想起我們的一切。
車輪一圈圈快速地碾過去,把過往拖在身後拉成模糊的線。思哲背對著我,在安靜地睡覺,像一個惹人愛憐的小孩。我看著車外流動的夜色,回憶鋪天蓋地而來。回憶中那些東西並沒有多少絢爛的色彩,一切都像一幅幅黑白照片在腦海裏跳動,閃過。
從出身到現在,一直覺得最讓我難以承受的事是我姐唐思哲的突然離開。我沒有想過生命中會有這麼一場劇情,當然我知道每一個都不會那麼想。就像平淡也許不會讓人有太多的滿足感,卻也是最容易讓人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