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的評價不能脫離真實的本相,否則便成為空中樓閣。脫離本相的概念化的評價,其便利之處是可以隨意鉤掛史事與今事,簡略本相,直接指向所需結論,便於為現實服務。但極易將與史實本身的真實聯係置於無稽之地。章太炎說,國學研究當“字字征實,不蹈空言。語語心得,不因成說”。思想史亦當如此。要做到“字字征實”、“語語心得”誠然不易,但“不蹈空言”、“不因成說”應當成為學術研究的一種追求。
思想史的研究,需要兼顧觀念與曆史。前者側重思想係統內部觀念間的結構和縱向演變,易於忽視思想觀念與時代之間的相互關係,係一種“內在研究法”;後者側重觀念或思想與人類行為之間的關係,對於思想觀念的社會成因和曆史作用較為重視,係一種“外在研究法”。兩者不可偏廢。既往的各種評判,因缺乏史實的具體研究,致使各種觀點難以落到實處。本書之所以不厭其詳地引征曆史資料,描畫曆史過程,目的就在於從曆史本相中探詢對全盤西化思潮展開客觀評述的依據,使基本的論點不流於空談。本書的方法,是在前人研究基礎上,以時間為縱向線索,以思潮本身與曆史環境之間的聯係為橫向視角,展開對具體曆史過程的考察,以史學方法解讀思想。
全盤西化思潮是一個特殊的研究對象。它是在近代中國的社會生活和思想觀念日漸西化的情形下,在中國知識界得到部分人士提倡和闡揚的一種激進思潮,反映了現代西方世界對中國的深刻影響。從這一方麵看,它體現了倡導者強烈的現代追求。但它主張“全盤西化”,這個觀念本身卻不是西方既有之物。它是一部分中國知識分子從改變中國的狀況的願望出發,為中國尋找出路而進行的探索,其根本目標是為著中國而不是為著西方。從這一方麵看,它又反映出倡導者堅定的民族立場。
綜觀20世紀20-40年代的全盤西化思潮,可以得到如下基本結論:
從全盤西化思潮在近代中國社會變革中的地位來看,全盤西化思潮與近代中國社會的變遷有著密切的關係。它是在晚清以來中國社會不斷新陳代謝的過程中逐步提出的,在20世紀30年代達到了高潮,並產生了較大的社會影響。雖然堅持全盤西化論的人數並不多,但這一思潮在思想界所占據的重要位置不可忽視。無論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在確立各自主流文化意識形態時,都將全盤西化思潮作為重要的針對者;其它各派知識分子,在回答中國文化出路問題時,也難以回避全盤西化論。它是反映近代中國文化激進主義的一支重要的思潮。
從全盤西化思潮內部來看,全盤西化思潮本身是一個複雜的對象,持論者之間本來就存在著巨大的、甚至是根本性的差異。陳序經是最重要的代表人物,無論觀點的發表、參加論戰的積極程度,還是對理論的總結,陳序經都發揮了最重要的作用。嶺南大學師生群體對全盤西化論有著基本相同的觀點和理論背景,並積極參與文化論戰,是全盤西化思潮“群思”性特點的主要體現者。胡適對全盤西化思潮影響的擴張作用甚巨,但其思想主張在全盤西化思潮內部略顯邊緣性。從陳序經及嶺南大學師生群體與全盤西化論的關係中,才最能體現這一思潮的整體形象和社會影響。換言之,陳序經一派是全盤西化思潮的主要代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