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獨自一個人,住在山窪的小茅屋裏。
奶奶已經很老了,她的臉像一張風幹的柚子皮,而她的手指,極像凜冽的冬天裏山林間的枯樹枝丫。
奶奶曾經很年輕,很漂亮。奶奶年輕漂亮的時候,曾經有許多小夥子到山坡上來唱歌。每個小夥子都說,奶奶的臉兒像花朵,奶奶的眼睛像葡萄;如果奶奶嫁給了別人,他的心就會碎掉。奶奶很喜歡那些小夥子,不願意看著他們心碎。於是,奶奶一年年聽小夥子們唱歌,一年年沒有出嫁。
後來,不知怎麼的,小夥子們跑到別的山上為別的姑娘唱歌去了,那些姑娘很快就做了小夥子們的新娘,而奶奶,就飛快地老了。
如今,在寂靜的夜晚,奶奶在小茅屋裏點起小油燈,想起從前的那些歌聲,便幸福地微笑。奶奶記得那些歌,常常整夜整夜地獨自吟唱。長夜在奶奶的歌聲中悄悄離去,白晝從小窗慢慢透過來,凝視著漸漸蒼白的油燈下奶奶那張沉醉的菊花一樣的臉,白晝便也明朗地微笑著,捧出紅紅的太陽。
盡管奶奶的心中充滿了幸福,但奶奶還是覺得,一個人的日子,畢竟是太清靜了。“哪怕有個孩子也好啊!一個很小很小的孩子就夠了。我把他放在小搖車裏,一邊搖著他,一邊唱著那些歌。”奶奶時常這樣說。
確實,幸福也是需要有人分享的。
奶奶夜夜守著小油燈,夜夜回憶著那些歌,夜夜想著:如果有個孩子,該多好!
有一天,奶奶忽然記起,在茅屋的小閣樓上,還存放著一輛小搖車呢!那是奶奶和她的姐妹們還是小孩的時候曾經睡過的小搖車。
奶奶高興極了,她把小搖車找出來,用清水擦洗幹淨,擺在小茅屋中央。小搖車已經很破舊了,搖柄也脫落了,不過,四個小車輪還好好的,奶奶輕輕一推,吱吱,小搖車晃動了。
現在,奶奶可以邊搖小搖車邊唱歌了。奶奶呢喃地哼著歌的曲調,並不唱出歌詞。盡管小搖車裏是空的,但奶奶搖著搖著,就覺得真的有一個孩子躺在那裏,睜開黑亮亮的眼睛,聽她唱歌。那是些情歌,唱出來是會讓人臉紅的,而且,奶奶覺得,讓小孩子聽清了那些歌詞也不太好。瞧,奶奶這麼大年紀了,還害羞呢!
山裏住著一個小鬼,這是一個真正的小鬼,一個非常調皮的家夥。他的個子小小的,隻有一尺來高,腳上卻穿著一雙同他的身子差不多長的鞋,鞋尖向上高高翹起,奇怪地彎曲成一個漂亮的角。小鬼的頭上,戴著一頂尖尖高高的綠帽子,帽子頂上結著一個大大的紅絨球。小鬼在山林裏奔跑跳躍的時候,帽子就閃動著紅的綠的光球,遠遠看上去,既美麗又令人害怕。小鬼是死神的兒子,他的職責是替死神送信,把快要死了的人接到死神的宮殿裏去。
山那邊有個老頭兒病了一年多了,如今,他瘦得皮包骨頭,整天躺在床上,病情不僅沒有減輕,還愈來愈重了。老頭兒每天在痛苦中嘮叨:
“把我接走吧,死神!讓我解脫吧,死神!”
死神聽到了他的請求。死神坐在自己的宮殿裏,張開十二個指頭(死神的指頭跟人的不一樣),細細一掐算,老頭兒的磨難該結束了。於是,死神派小鬼馬上出發,到山那邊去把老頭兒領進自己的宮殿來。
小鬼蹦蹦跳跳地從山裏走出來了。你要是能看見他走路,你就會知道他走起路來是多麼有意思。他從一棵樹上跳到另一棵樹上,抓著樹梢上最柔軟的枝丫使勁蕩秋千,把自己蕩到高高的空中,連翻幾個筋鬥,便又穩穩地落在地上。他做這一切的時候,動作是那麼麻利,速度是那麼快,你根本沒法看清楚他在幹什麼,你隻能看見紅的和綠的光球,劃著圓弧,在空中彈來跳去。
小鬼經過山窪裏奶奶的小茅屋時,看見屋裏有微弱的燈光,並且聽見了屋裏傳出的美妙歌聲和搖車的吱吱聲。小鬼縱身躍上窗台,朝屋裏張望,看見一個老奶奶在搖一個空搖車,奶奶的眼睛裏閃爍著溫柔的光芒,臉上漾著幸福的微笑,仿佛搖車裏真有一個孩子似的。
小鬼覺得挺好玩,他決定同奶奶開個玩笑。小鬼撮起嘴,輕輕地吹了一口氣,立即就起了一陣陰冷的風。風吹得茅屋前的樹葉沙沙作響,風從窗口擠進小茅屋,茅屋裏小方桌上的油燈顫抖了一下,滅了。
奶奶打了個寒戰,她摸索著從小搖車邊站起,劃亮了一根火柴。
“嗚哇!嗚哇!”暈紅的光亮中,搖車裏有個孩子發出響亮的哭聲。
奶奶嚇了一跳。她點燃小油燈,屋子裏頓時亮堂起來。奶奶定了定神,朝搖車裏瞧:搖車裏,一個模樣古怪的孩子正在朝奶奶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