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蜻蜓(1 / 3)

在這個初秋的日子,我躺在我的吊床上。金色的陽光照亮了原野、山林,還有遠處的池塘。我的吊床在陰涼的屋簷下一個門框的左上角。我看到風從遙遠的地平線奔跳而來,飛過池塘,帶著池塘的泥腥味兒;飛過原野上的草叢,草又黃了一層;飛過樹林,最先黃起來的那幾片葉子就跳舞似的在風裏舞動,然後,落入它們從春到夏一直俯看著、充滿了好奇的大地。風最後吹過來,搖動我的吊床,我感到這風跟春天不同了,春天的風是濕潤的,我感到這風跟夏天也不同了,夏天的風是溫熱的,而現在的風,它是幹爽的,還有點兒涼意透進骨子裏。

這時,住在我家門前白楊樹上的蟬也感到了這風,他說:“天涼好個秋。”

就在這時,一個家夥撞入了我張開的網。

午餐我已吃過了兩個飛蛾。我躺在我的吊床上剔牙,看風景。隻要網足夠結實,我從來都不愁吃的東西,而我的網正是足夠結實的那種。我從年輕的時候起就知道一張網對一個蜘蛛來說至關重要。所以,我用了自己整個年輕的時代練習結網:什麼樣的網眼最結實,如何抽絲承重量最大,一張網用什麼樣的角度懸掛最不怕風吹雨打……我在努力研究結網技術的時候,我的兄弟姐妹們乘著溫暖的南風,飛來飛去,他們在草叢中捉迷藏,和蝸牛聊天,看螞蟻如何搜集糧食。我有一個糊塗的兄弟,居然想過螞蟻那樣的生活,他不在空中認認真真結網,而是像螞蟻那樣滿地爬,結果喪生在一隻鞋子之下。

我的那些兄弟姐妹如今都沒有回來過,隻有我一直留在我們祖祖輩輩結過網的這個門框上麵。這兒靠近肥料堆,門框裏是豬圈和牛圈,蚊子蒼蠅嗡嗡嚶嚶響成一片。

肥料的氣味當然不是很好聞。但是,對於聞慣了肥料的鼻子,如果沒有這種氣味,也會覺得缺點兒什麼。

這是我多年前說過的話,當時是在我一個妹妹的婚禮上。她把網結在池塘邊的蒲公英叢裏,她結婚的時候,蒲公英正開花。那是我第一次離開我們祖祖輩輩的住宅,到外麵的陽光中去看看。陽光在頭頂上,晃得我有點兒頭昏眼花,雖然是春天,但那天來參加婚禮的蝸牛說,我有點兒中暑的症狀。“還是春天,你怎麼就中暑了呢?”他覺得奇怪,找來一把夏枯草根,讓我吃下去,我才覺得好了許多。

我從豬圈一直往外走,經過草叢,看到了蚱蜢在跳來跳去,也看到了白蟻,就是那些間接讓我最小的弟弟喪命的家夥。我問一隻白蟻:“你還記不記得我弟弟?

那隻白蟻說:“當然記得,他是我們的蜘蛛兄弟!”我說:“他是想當一隻白蟻,像白蟻一樣在地上爬才被踩死的。”他說:“你錯了,他是為了保護我們的女王犧牲的。那天是女王的婚禮。白蟻女王的婚禮上,白蟻們都飛到空中去,想把興奮的女王拖回到洞中去。我們拖不動我們的女王,蜘蛛兄弟就來幫忙,他說他的力氣大。他和我們的女王也是好朋友。就在這個時候,一隻腳踩下來了,你的兄弟就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我們的女王。你的兄弟死了,但我們的女王活著。我們的女王一直還在我們王國當蟻後。每一隻新的白蟻出生,我們就要帶他們去看蜘蛛王的塑像。”

“一隻蜘蛛的故事,居然在白蟻王國裏流傳。這世界真荒唐!”我說。

“我們的蜘蛛兄弟一直活著,活在我們的心裏,你難道不為他感到驕傲?”那隻白蟻說。

“我隻知道他是我們幾百個兄弟姐妹中最短命的一個!”我大聲對白蟻說。

白蟻吃驚地看了我一眼,匆匆跑掉了。

那天我還看到了蟋蟀,還有蟈蟈。我以前隻知道他們的聲音,現在我知道了聲音是怎麼發來出來的。我還看到了很多花,各種顏色的都有。我聞到了花的香味,跟豬圈的氣味完全不同,它有點兒讓我想要飛起來的衝動。聽到蟋蟀和蟈蟈的聲音,我也有點兒想飛起來。

我的蜘蛛妹妹讓我到溪流邊去看水。因為她和她的新郎要乘坐一片樹葉,沿著溪流而下。

“你們究竟要去哪裏?”

“溪流能把我們衝多遠就走多遠吧。”我的妹妹說。

“你們去幹什麼呢?在蒲公英下麵結一張網,每天坐在網裏就有吃的有喝的,什麼也不愁,你們跑到別的地方去幹什麼呢?哪兒的蚊子味道不是一樣?你想要最肥的蚊子,就把網張在豬圈上,我那兒還有的是地方。”

我的妹妹不理我,故意把眼睛望向遠處。

“你還能跑到哪兒去呢?你不過是隻蜘蛛而已,又不是天上的鳥。”我看她的眼睛望著天上,就諷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