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們都行船走馬三分命,不出門才是一輩子的福。
時候羅氏並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漸漸長大,經了事兒了,才知道這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她總歸是深信不疑的。
出門在外,不這一路上餐風露宿的要吃多少苦要遭多少罪。隻誰又知道這一路上到底太不太平,又會遇到什麼事兒。
她也是遭過災的人。
災荒年間,糧菜油鹽無不騰貴。別一捧米一把菜,就是一根草,都比人命值錢。為著活命,為著一口吃食千裏迢迢背井離鄉,餓到吃人的地步也不是沒有的。
何況那長江前不見頭後不見尾,激流滾滾驚濤拍岸,沒見過的人想都無處想來,可不是玩的……
羅氏心底不好的記憶如打開了閘門般直往上湧,嗓子眼好似堵了塊棉花般,直叫她喘不過氣兒來。
可丈夫的心思,她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能罔顧。
由己及人,良久,羅氏艱難地點了點頭,心裏卻是空了大半,隻知道木木的拍著花椒。
秦連豹心底微安,卻高興不起來。麵對妻子,心中越愧疚。想什麼,卻訥訥隻不出口。半晌,才喃喃道:“我來看著椒椒,你累了一了,早些睡吧!”
羅氏搖了搖頭:“還是你先睡吧,明兒還得起早趕路呢!”
到趕路,倒是想起了什麼。剛要囑咐丈夫,搭在床沿上的左手已被丈夫握在了手心。
手心相連,滾燙的熱度瞬間蔓延到羅氏的心底,眼底就有絲絲水汽蒸騰而出。羅氏垂下頭,卻是不想叫丈夫擔心。
秦連豹手心有汗沁出,卻始終沒有鬆開羅氏的手,隻低聲囑咐她:“爹爹早年走南闖北的,周遭幾個州縣都曾去過,長江也渡過。已是細細算過了,我們最晚後兒下半晌總能到家了,你隻管安心。隻是我不在家,你得知道抽空歇一歇。椒椒一比一好了,你也不要太過勞心,到底你的身子也一樣要緊。”
羅氏抬起右手捋了捋髻,手指不露聲色地拭去了眼角的水意,方才點頭道:“我這在家呢,我們椒椒也乖得很,能有什麼事兒。倒是你,畢竟出門在外,務必心才是……”
之前屋內靜默無聲,花椒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不知過了幾時,聽到父母相互安慰互相囑托,強忍著才沒有眼淚滲出。
腦子裏各種念頭紛至遝來,忽的又聽到外間傳來窸窸窣窣打草鞋的聲音,卻是一夜未眠。
不單是花椒,這一晚,老秦家就是尚不知事兒的孩子,也再沒幾個能睡得安穩的。
月亮還在中,秦老爹就再沒了睡意,趿上鞋子,出了上房。
站在院中,借著月色環顧四周,把三十來年如燕子銜泥般,一點一滴撐起來的這個家看了一遍又一遍,才佝僂著腰背慢慢往後院去。
站在牛棚前,拍了拍睜著眼睛亦睡不安穩的老黃牛,同它話,喂它草料,還多添了一點子清水。
老牛是秦老爹一手養大的,看見主人,出親昵的叫聲。口口卷盡清水,才慢慢嚼起了草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