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陽光下的施舍(1 / 1)

夏日的陽光,像火一樣炙人。那個用鋼化玻璃搭製的候車廳,簡直變成了一個透明的桑拿房,裏麵熱浪蒸人。為了躲避頭頂的烈日,我和其他一些等車的乘客,不約而同地“遊弋”到附近的一棵法桐樹下。

在距離樹陰幾步遠的人行道上,盤膝坐著一個年老的乞丐。他的頭發已經花白,額下的胡須則像秋後染了濃霜的雜草,胡亂地堆在幹癟的胸膛上。

老人的麵前放著一個白色的搪瓷缸子,懷裏則抱著一把陳舊不堪、木質烏黑的土琵琶,其中有一根弦已經斷裂了。

老人猶如一尊剛出土的佛。他並沒有像別的乞丐那樣,低聲哀求過往的行人。他隻是用幹枯的手掌不停地撥弄著剩餘的琴弦。

他彈琵琶的手勢,機械和呆板,因而從琴弦飄出的聲音,隻有“倉當——倉當——”單調而沉悶的聲響,甚至連彈棉花的弓弦聲都比不上。

很顯然,他用錯了道具。他的努力,隻能給炎熱的夏天製造更多煩人的噪音而已。從剛才過往的那幾個女孩臉上的表情能夠看出,他的努力很難贏得別人的憐憫。一個穿著精美拖鞋,染著粉紅色趾甲的女孩,甚至像躲避瘟疫似的,捂著耳朵,皺著眉頭,從他的麵前逃過。

然而,老人如同坐在經堂裏誦經一樣,仍虔誠地撥弄著懷中的土琵琶。或許,我是被他的執著打動了,從背包裏摸出一元硬幣走了過去。那個白色的搪瓷缸子裏,隻有零星幾元硬幣。我投幣的聲音好像驚醒了他。老人仰起古銅色、爬滿皺紋的麵孔,摻雜著灰塵的汗水,絲毫掩飾不住他那憨實和篤定的笑容。

我驀然感到,眼前的那一抹笑容,對我來說竟是如此熟悉和親切。哦,它就像我的祖父在田間歇息時的神情。我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問道:“老人家,你多大年紀了?”

老人稍一愣怔,他的耳朵已經有些背了。我又大聲重複了一遍,他才聽明白。而後,他用油膩的衣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說:“再長一年,俺正好八十了。”

我繼續提高聲音問:“你都這麼大年紀了,為什麼不呆在家裏呢?你好像並不會彈琵琶,你看琴弦都斷了一根!”

老人惋惜地揉搓著那一根斷裂的琴弦,告訴我說:“這個琴弦被磨斷倆月了,俺手拙,都彈這麼久了,仍彈不出一個準音。其實,這琵琶是俺兒子的,他彈得才叫好哩。隻是三年前,他在建築工地上打工的時候,不小心從架子上跌下來,整個人就廢了,連炕都下不來。當時,俺的大孫女在念大學,小孫子在念高中。俺想過,家裏再窮再苦,也不能荒廢了孩子的學業。這樣,俺就從老家出來了。彈著彈著,兩年多就過去了。現在。俺的大孫女已經參加工作了,小孫子又開始念大學了。等小孫子畢了業,俺就抱著琵琶回家養老去……”

聽了,我的眼睛倏然濕潤了。

當我準備再次把手伸入背包的時候,老人頓時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用那隻幹枯的手掌,將麵前的那個搪瓷缸口捂住,連聲說:“小夥子,你已經給了、你已經給了……”

在我乘車離開的途中,那一聲聲單調的弦音,始終縈繞在我的耳畔,甚至比先前還要清晰。它不停地叩擊著我的耳鼓,一陣隱隱的痛,隨之傳到我的心頭。

我忽然有一種想返回去的衝動,然後對每一位過往的行人說:“你們知道嗎?這是一位可敬的長者。他為了愛,在承受著烈日的炙烤。讓我們一起多施舍給他一分陰涼,遮擋六月的烈日好嗎?”

命運的磨難能給人帶來生活的傷痛,但摧毀不了人們生活的自尊與意誌;物質思想帶來的冷漠,改變不了藏在人們心底最溫柔處的那份憐愛。用一顆珍愛自己的心珍愛別人,世間將會變得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