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不凡文革時就出名。出名不是出在辯論和武鬥上，而是出在刷大字標語和畫偉人像上。他拿大板刷在牆上煙肉上直接刷，刷出來跟印的一樣；搞紅海洋，小城商店的玻璃窗前全是人，光看畫像不買東西。百貨大樓革委會主任王德貴心中惱火，說丁不凡是黑五類子弟，不能如此猖狂。立即勒令他放下畫筆，去鍋爐房運煤。丁不凡隻能聽令，他是貨大樓美術組的，都小三十了還沒摘上對象，光身一個人。原因一是家庭出身不好，二是從小愛畫畫，頭發長，衣服髒，跟一般人不一樣。
丁不凡推煤，大熱天，渾身上下除了牙和眼珠子有白色，別的地方跟煤灰一樣。百貨大樓後胡同的小孩子討厭，圍著煤堆喊：丁不凡，大畫家，娶個媳婦爛眼枯嚓嚓，冋家摸摸沒有咂兒（乳房），天亮一看是蛤蜞。
丁不凡笑道：編得不賴，長大準能成詩人。
抽冷子他揚起一鍁煤麵子，把一個孩子潑得跟他一樣黑，哭著喊著回家找媽。他媽是個三十出頭兒的小寡婦，有點缺心眼，但身上的肉噔噔的，胸脯像小兔子似的跳。她說：你把我兒子弄成這樣，知道的是你揚煤，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給文化大革命抹黑，這責任誰負。丁不凡說：你兒子說我娶個媳婦沒有咂兒，知道的是他們胡扯，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真娶了沒咂兒的媳婦。小寡婦笑道：沒咂兒更好，像我這倆大肉彈，整天吊在胸前，搞文化大革命很是不方便！
丁不凡眨眨眼（不敢揉，手上全是煤末子）盯住那胸脯，心裏又想起畫畫，就說：咱可以把肉彈造成炮彈，徹底打垮帝修反。小寡婦問廣咋造？丁不凡說：那就看你的比外國女的大還是小。
小寡婦拍拍胸脯說：當然大，不信給你瞅。
丁不凡領她娘兒倆進小水房，給那孩子洗幹淨，掏錢讓他去買冰棒。剩下他和小寡婦，小寡婦脫了上衣說：你看看是不是比外國的大。果然好家夥，渾圓突聳，美妙絕倫。
丁不凡傻眼了，他念中專美術班，隻畫過石膏，沒畫過真人。眼前這一對寶貝，比石裔強百侑。他翻出紙筆說：萬歲萬歲萬萬歲！咱把革命炮彈造出來。
小寡婦說：街道主任說我落後，等造出來看誰落後，她那鞋底子咂兒二尺長，狗咂兒。
小水房裏畫著，院裏來了王德貴，見一個孩子嗍著冰棒等在門外，問你在這幹啥？孩子說我媽在裏造炮彈呢。王德貴晃晃腦袋隔著門縫兒往裏瞅，一下子黏門板上了，扭頭說要造就造整個的，怎麼能造半截炮彈。孩子敲門喊：這大爺要你造整個的。裏麵小寡婦說：造整個的讓他媳婦來吧，就穿了上衣。王德貴大怒，半截炮彈看不見了，立即向上報告，說丁不凡調戲婦女，判了勞教二年。丁不凡隻能倒痗，但進去後因有一技之長，―化監獄大牆，倒也沒受累。
出來後，又過些年，文革結束，形勢大變，街上的廣告比當年畫小寡婦還開放。丁不凡調到文化館美術組，開展群眾美術活動，和一個年輕的女美術愛好者結了婚。也巧了，是那小寡婦的老妹子，叫婉萍，小丁不凡十七八歲。婉萍長得美，更愛美。丁不凡晚七能力有限，擔心婉萍跟了旁人，白天就出去畫廣告，掙錢給婉萍買時裝。攀上路邊三層樓離的架子又刷又畫，那錢也不是好掙的。遇到朋友請幫忙，受一天累，完事吃頓飯，也就拉倒了。丁不凡也不計較，有錢沒錢的活都幹，自言這也是為四化多做貢獻。
有一天王德貴帶個人找來。王德貴停薪留職自己辦公司，總賠，賠得臉盤窄，眼珠大，鼻孔圓，走道跟警犬似的，見什麼琢磨什麼。他跟丁不凡道歉，說當年糊塗，應該把賬記在四人幫身上，往下咱得團結一致向錢看。丁不凡說往事休論，有事你快說，我還要出去畫廣告呢。王德責指身後的人說這是大英花旗銀行駐中國的代表，說當年英國遠征軍攻緬甸時，花旗銀行發行了一批債券，都是十萬百萬英鎊的麵額，有一部分被中國富商購買，後來戰亂，這批債券就流失於民間，現在如果找出來，能為國家找回一大批財富。
丁不凡說我家反正沒有，我也不去找。王德貴說不用你找，你隻要幫我們畫幾張樣子，我們去找。丁不凡說沒見過怎麼畫，王德貴就讓那位代表形容是什麼樣的圖案。丁不凡不想畫，架不住王德貴說找回來分成，婉萍說啥也要讓丁不凡畫，丁不凡隻好應下。畫了兩宿，畫了幾張，不留神還真以為是多少年前發的什麼僨券。王德貴和那位代表說十天後的深夜你到鐵道岔口等我們，準把你該得的報酬當麵交給你。丁不凡說〒嗎深夜，這是冬天，又黑又冷的。王德責說錢多不敢甶天露麵，怕給政府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