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路燈下,江岩踩滅腳下的半隻煙。從剛才轉過的第二條街起,他就意識到自己在被人跟蹤。
“出來吧,跟了一路也蠻辛苦,到前麵的咖啡廳請你喝杯東西可好?”
“還是我請你吧。”程風雨閃身出來:“畢竟,你看起來更落魄一些。”
“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用‘落魄’這兩個字來形容我,”江岩笑了笑,輕輕撣掉指尖上的血滴:“程警官,你是來趁火打劫的麼?”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前麵拐角處的一間低調咖啡廳,這麼晚了竟然還在營業也實屬難得。
程風雨給侍應生一張鈔票作小費,讓他提供本店最隱蔽的一處包間,無窗無風,隻有濃重的熏香氣息伴隨著懷舊唱片裏抑抑揚揚的背景音。
這真是個適合密謀的好地方!不說點見不得人的話都對不起這氣氛。
屋子裏的暖氣開得很高,江岩卻沒有將外罩的黑色長衣褪下來。程風雨看了他一眼,問:“槍傷?”
江岩不說話,隻是咬了下慘白的唇:“程警官,光憑這一點,你就打算把我抓回去了是麼?”
“我要抓你的話不用等到今天。”程風雨挑弄著手裏的咖啡杯:“江先生,從你匿名向我下委托,要我們將葉家的戒指送上陸百年的宴會那一天起,你就已經在做PlanB了,把我當成了最後一張用來對付你父親的牌。
其實你比誰都清楚,靠你一個人,是贏不了的。”
“我的確利用了你,因為我不在乎再多一條妨害司法的罪名。”江岩笑道:“看來程警官今天,是要新賬總賬跟我一起算咯?”
程風雨笑笑不答話,隻將一份檔案資料從口袋中取出來緩緩說:“江國坤,男,六十四歲,無業人士,曾在S市龍口一區的組團內外遊混。三十多年前因盜竊賭博等罪名進過兩次監獄,有劣跡斑斑的前科。
後來生死不明,留下女兒江蓉和不滿周歲的兒子相依為命。”
程風雨又將一份DNA比對鑒定報告擺在江岩的麵前:“一個人可以整容換麵可以死而複生,但是骨子裏的血統是變不了的。
三十年後,他化名文容,以僑商的身份帶著他的承翔地產來到你麵前。
文容……葉佩文的文,江蓉的容,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跟你打了一張親情牌。讓你相信了你的父親忍辱負重這麼多年,就是為了幫你姐姐報仇的。
於是你理所當然地跟他站在了同一條線上,並接受了承翔地產過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接下來你們策劃了白青藍的死,以及雲江醫院的醫療黑幕。
目的就是要當初害死你姐姐江蓉的人……不管有心的,還是無意的,統統都付出代價。”
“難道不應該麼?”沉默半晌的江岩終於開口。
“我明白你的心情,正因為你姐姐的死是人為造成的意外,太難用法律的途徑來界定責任,所以你選了這樣偏激的一條路。”程風雨呷了一口咖啡:“不過,我是警察。我還是不能認可——”
江岩冷笑著打斷他的話:“誰該為什麼事負什麼責任,良心自有公斷。我做這一切,又不需要你來認可。”
“如果你真的這麼理直氣壯,這麼多年來又為何要瞞著葉啟皓呢?”程風雨輕笑一聲,手指輕輕扣在咖啡杯上:“你不希望他知道江蓉的死另有隱情,也不希望他在那麼執著的仇恨下生活。對吧?
隻可惜,他偏偏愛上了陸百年的女兒唐小詩。你說冥冥之中是不是有天意呢?
江先生,我猜想,為了葉啟皓和唐小詩的幸福,你其實已經打算放過陸百年了。你獨自去見秦梁宇,利用他的良知和不安。希望他背下所有的罪名,並要他把雲江醫院低劣醫療器具的倉庫清除銷毀。
雲江醫院的這起黑幕案可謂一石三鳥,逼死了唐鑫扯上陸百年,子彈打的卻是創葉集團。
可惜葉家老先生壯士斷腕,不僅把葉啟皓掃地出局,還將整個雲江醫院的爛攤子丟給他一人去負責。你是不忍讓葉啟皓這麼被動,便采用了如是極端的方式去幫他打掃幹淨。真是……用心良苦啊。
但你大意了,留在秦梁宇辦公室裏的煙蒂坐實了你的在場證據。哦,隨便說一句,這條線索還是葉啟皓親自發現的。”
“那又怎樣?”江岩若無其事地挑起眉頭:“再加一條挑唆他人自殺罪?”
“江先生,我今天並不是來向你問責的。”程風雨認真的說:“回到剛才話題上,你知道我是誰,也知道我潛伏這些年究竟是為了什麼目的。從唐鑫身上查到林展西身上,從無數前赴後繼的死人活人身下扯斷了無數的線索。到這一刻,我手裏拉著線靜待收網。”
“林展西幫你搜集的那些證據還不夠麼?江國坤就算是再混蛋,他也是我父親,我可沒有你想的那麼高尚。大義滅親這種壯舉,你該去找林子賦那種人談談。”江岩的態度很曖昧,似乎並不急著表態。但程風雨已經可以確認,這一局對弈至此,自己贏定了。
“江先生,在你父親和葉啟皓之間,你會選擇誰呢?”
有軟肋的人,就不會無懈可擊,這是刑訊手段裏最狠的一招。程風雨深諳此道。
“江國坤在你回國後找到你,一開始是以為你姐姐報仇為動機,與你共享一切信息。包括怎麼對付白青藍,包括江蓉身死的另有隱情——”
眼看著江岩沉默,程風雨徑自說道:“可是沒過多久,你便意識到事情開始往偏頗的方向發展。不管是你父親那看似來路不正的資產前身,還是圍繞在他身邊那些人的作風,以及他急功近利想要吞掉創葉的暗示,甚至是他對大榮商圈企劃的極度垂涎。
他表麵用一套穩住你的信任,背地裏卻在給葉啟皓使絆子。
於是你開始警惕,開始調查。等你意識到江國坤就是S市器官要案下潛行十年的大梟首時,你要做的是比複仇更重要的一件事——
怎樣在與虎謀皮的被動下,保護你最重要的人。
一方麵你要周旋在你父親假惺惺的複仇大計之下,另一方麵你要想盡辦法讓葉啟皓遠離危險。就比如說:大榮商圈企劃的第一次招標,你用盡一切手段把葉啟皓推出局,然後給了把從葉啟臻那得到的七千萬交給林展西秘密入股,為葉啟皓找了個更好的平台。
這一步步算計精確毫厘,可謂煞費苦心。唯獨不在你計劃之內的,就是唐小詩的出現——
你甚至一度曾想要犧牲掉這個女孩,誰叫她偏偏,是陸百年的女兒?
於是,你匿名委托我們事務所,故意把你姐姐的戒指送到陸百年麵前,害他差點心髒病發。
你冒險期望能先把葉啟皓和唐小詩的關係扼殺在搖籃裏,免得有一天……事情失控到今天這個地步,最痛苦的,將會是他們這兩個最無辜的人。
江先生,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希望葉啟皓受到傷害吧?”
“……”江岩依舊沉默。
“可惜你父親不是省油的燈,你在他眼皮底下玩這樣的花招,我要是他,也一樣讓你吃槍子……”程風雨笑了笑:“所以江先生,除了跟我合作,徹徹底底地將江國坤繩之以法外,你沒有別的路可走。”
“不好意思,我信不過任何人。這是我自己的事,我可以一個人搞定。”江岩單手推開麵前的茶杯,站起身來:“既然葉啟皓和唐小詩已經要結婚了,我就絕對不會再把不該揭露的東西揭露出來。程警官,你堅持小事化大的理由,該不會是想等著漁翁得利吧?
如果我沒看錯,你也喜歡唐小詩對吧——”
“你在說什麼!”程風雨被他的態度凜然激怒:“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不是個人逞英雄的時候!就算我喜歡那女孩,也不可能把這樣的動機擺在台麵上。
江岩你給我聽清楚了,一個人隻有一條命,這次用了下次就沒得用了。”
“放心,我比唐小詩的貓還命大,沒那麼容易掛掉。”江岩單手不方便,隻能從錢夾裏倒出兩張鈔票壓在桌角,轉身就要走。
程風雨突然上前一步扳住他的肩:“你站住!”他本意隻是想再勸一下,沒想到江岩竟然會以防備姿態對他突然出手!
一個翻手內側肘擊迎麵過來,竟是半點都沒客氣。以他業餘的身手,對付平常人雖然綽綽有餘。但程風雨畢竟是警察,當年警校畢業時可是全校自由搏擊冠軍。
所以同樣一點麵子也沒給,他頓時一招手刀中段格擋,閃身過去。側肘接對空掌直接就劈在江岩後頸的大椎上,當場就把他敲昏了。
“這是……”葉啟皓洗了澡以後本想給唐小詩打個電話就睡覺的,大半夜的聽到門鈴聲,下樓一開門就看到程風雨架著個人站在外麵。
他二話沒解釋,踩著地板就進來,把手上的人往沙發上一丟——
“江岩?!這……這怎麼回事?”葉啟皓驚詫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