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旁若無人坐在這偌大宣室殿居左一處席間,伸手持過案上一方茶盞,微微呷了一口盞內清茶,舒服地歎出一口氣來,看著主席之上那空無一人的位子,輕笑一聲也不言語,看來此番劉玄卻不知該拿自己如何處置了。
還是這長安,同是這未央,王莽將他奉為上賓,而劉玄將他視如腹敵,青竹神色一陣恍惚,他謝氏一家,在這世間,究竟該算是一種怎樣的存在?究竟是漢朝的臣子,新朝的敵寇,還是劉玄的股肱,抑或什麼也不是了……
青竹將略顯疲憊的身子往後微傾了傾,憊懶地把玩著腰中係著的那枚玉環,也罷,既然當初選擇了留在長安,他便已料到遲早有一日會落在劉玄手中,好在匈奴那邊大局已定,即便沒了他也無甚大礙,隻是……
青竹臉色一陣古怪,卻不曾想,最後竟會是阿欒的一方縑帛將他的身形給逼了出來,青竹好看的一雙眉輕輕蹙了蹙,旋即釋然,昔日既是他狠心將她拋棄,如今可也算是一個因果循環。
才思慮至此,殿外一個內侍便操著陰陽怪氣地調子高聲道:“更始陛下到!”
青竹微微一笑,從席間長身而起,一身緋紅的直裾深衣此時倒將他瘦削的身形襯托得高挑幾分,青竹好整以暇,待劉玄走到近幾步遠時,這才不緩不慢地衝劉玄施了一禮。
劉玄急忙上前一步將青竹給扶了起來,這才好好將眼前這個比他虛小幾歲的男子打量了一遍,心頭卻忍不住一跳。謝青竹,這個在王鳳口中幾被奉若神祇,智計無雙,雲淡風輕在昆陽城上憑著三千守城士卒將四十二萬新朝大軍打的潰不成軍的男子,便是此人。
倘若他真的如王鳳所言,那麼劉玄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所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眼前這人統統一清二楚,否則那日他又怎會在宛城外殺了他派去的二十名禁軍獨自逃了,此人決計留不得。
可如今王匡一封陳罪書將長安鬧得滿城風雨,五王作亂,即便是在平素劉玄也不會輕易承認謝方是他所殺,更不用說是在這等赤眉河北兩軍犯境的關鍵時刻。赤眉軍同河北軍大敵當前,倘若他真在此時殺了謝青竹,等消息傳揚出去,豈不坐實了他殺謝方的事實?
即便劉玄平素托大,此時也完全有理由相信不足月餘,他這在長安城內剛剛建起的玄漢更始政權便會步了王莽的後塵。相反,倘若此刻是謝方的兒子親自站出來,那這一切流言豈不都不攻自破。
劉玄想到此處,回過神來正見青竹好整以暇看著他,嘴角處帶著一抹若有深意的笑容,劉玄心中一寒,他莫不是知道我不敢殺他?
劉玄心中五味雜陳之下,卻不得不以大局為重,隻得強自按捺住此時心頭的那股忌憚之意,衝青竹深深拘了一禮:“還請漢王助我。”
青竹虛側過身來將劉玄這一禮避過,一臉驚訝將劉玄望著,明知故問道:“不知陛下所說的漢王是誰?”
劉玄緩緩直起身揣摩著青竹話中的意思,沉吟一會兒道:“謝公戎馬一生,卻無料謝公在太康一戰英魂已去,朕追封謝公為漢王,而如今謝氏隻餘公子一脈,公子自然便是當今的漢王了。”
青竹沉吟一會兒,緩緩點了點頭:“確實照陛下所言該是由在下來承家父的王位。”
劉玄聽得青竹似是要就此妥協的語氣,不禁大喜過望:“如此便是漢王答應了朕,那煩請漢王出麵同這漢軍將領說說太康城下令尊之死究竟該是如何一個真相。”
青竹疑惑看著劉玄:“家父在太康城下與赤眉一戰中不是死於赤眉的刺殺中麼,陛下要我同這些將領說這些是為何?”
劉玄點頭點地更加歡快了,滿意地看了一眼識趣的青竹:“不錯,正是如此,可此時長安城不知是從哪裏來的流言,偏偏說謝公是被朕給害死的。”
青竹不可置信道:“誰人不知家父死後是陛下率領眾臣為家父服喪,這流言實在太過荒謬,將領畢竟不同於坊間百姓,這些流言他們也信?”
見著劉玄一臉苦笑將他望著,青竹鄭重點了點頭:“陛下放心,臣既為陛下封作了漢王,便當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臣這便去同那些不知真相的將軍將事實說清楚。”
“得漢王相助便好,如此一來,長安城中這流言便不攻自破。”劉玄愉悅地拍了拍青竹的肩膀,同青竹相視一笑,心中卻對王鳳昔日對此人所做的評價唏噓一會兒:“此番有勞漢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