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情報的都知道,戴老板這人說一不二,這話雖說得客氣,但軍統的紀律比軍隊還嚴,完不成命令的就別在軍統混了。

宋冉華火更大了,在情況如此複雜的上海,殺一個被嚴密保護起來的日本人,這不是讓人送死麼?

“二侄女這是擔心我啊?”毒梟拍拍宋冉華的肩,“放心,我不是去送死的,不是還有搭檔麼。”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不過那個每次都能一擊而中並奇跡般全身而退的人確實要比他厲害那麼一丁點兒,基本沒有他完成不了的任務,或者殺不了的人。

雖然那小子經常神隱,不過他一旦現身大概就意味著死神降臨。這次南方戰事吃緊,跟日本人強大的情報刺探和破壞能力也有關,這次戴老板把野狼都請出來了,大概是日本人在南方的強勢已經威脅到了重慶中、央。

他們搞行動的人,個個都這麼不要命麼?這些敵後工作,無論是策反、情報還是行動,沒有一樣不是極端危險的,宋冉華想。

潘啟良的公司在徐家彙,毒梟卻領著她繞了一大圈,與野狼約好的地點都到閘北了。宋冉華曉得這種事須謹慎,不過她有點想不明白,毒梟是什麼時候把上海的路摸得這麼通透的?

與野狼會麵的地點是一家老舊的咖啡館,那兒原來是個茶莊,民國十一年改了咖啡館,裏裏外外翻成了十足的西洋做派,卻在角落細節裏總不經意流露出那麼一絲中式氣息。

毒梟與野狼約在這個地方,一來是因為此處人少,方便避人耳目,二來是毒梟這人能享受則享受,等個人他也得舒舒服服坐定了等。

等了不多時,咖啡館的時鍾指針顫巍巍指向早晨十點,野狼準時推開了咖啡館的大門。

宋冉華一口咖啡剛入口,看清來人的臉,杯子端在嘴邊僵住了,一動不動。

“徐邦和……”

被叫出名字的人腳步頓了一頓,走到宋冉華和毒梟所在的桌前,眼神掃過宋冉華的臉,麵無表情,語氣卻隱隱藏著一絲危險的淩厲:“你是誰?”

宋冉華愣住了,抬頭去看徐邦和戒備的眼神,摸不清徐邦和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防著她,還是真不記得?

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隻能試探著伸出手去,試圖喚起一點徐邦和的回憶:“我叫宋冉華……”

然而對方冷著一張臉,沒有半分動容,幽黑的雙眼盯著宋冉華,隻差說一句“你叫什麼與我有什麼關係”了。

毒梟附在宋冉華耳邊低聲道:“聽說野狼失憶過。”

失憶了?宋冉華不由皺起眉頭,這個說法未免也太富有戲劇性了。不過似乎也唯有如此,才能解釋為什麼徐邦和不認得自己,為什麼徐邦和會是軍統的野狼。

因為宋冉華記得很清楚,曾經的徐邦和,是一個布爾什維克。

那是民國二十二年、也就是西曆1934年的秋天,在南洋念大學的宋冉華因成績優異,被公派到莫斯科國立大學留學,學習無線電專業。

國內情況還沒有後來那麼糟糕,委員長還在廣州和武漢熱火朝天地剿匪,宋冉華還隻是個同情共黨的知識小青年。

一直以來她對所謂共/產主義隻是霧裏看花,到了蘇聯,身邊的布爾什維克紮堆出現,宋冉華才真正開始接觸共/產黨。

不知是出於建設需要還是軍事方麵的需要,那時公派到莫斯科學習無線電的中國人說多不多,說少倒也不少,僅宋冉華的班上就有兩個中國人。

宋冉華,徐邦和。

遠在他鄉,又是同胞,宋冉華對徐邦和有幾分親近的心思,但那人性格沉悶,從不和她有過多交流,宋冉華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經常能在圖書館碰到徐邦和,徐邦和不走她也不走。

直到有一天,宋冉華從艱澀難懂的方程式中抬起頭,看到徐邦和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小心翼翼地繞到徐邦和身旁,好奇的拿起他邊上的《論軍事情報與布爾什維克運動》,翻開扉頁時落出一張紙條。

上麵用俄文寫著:謝爾蓋同誌,您已經通過審查,具體調動時間請靜候通知。

落款是蘇維埃駐共產國際特別委員會。

謝爾蓋應該是徐邦和的俄文名字。徐邦和是共/產黨……

她印象裏,共/產黨都是一腔熱血甚至慷慨激昂的人,徐邦和又悶又冷,實在想象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