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談妥了,宋冉華覺得自己也就沒必要繼續耗在潘啟良的辦公室,加之她還在為自己那點兒心思暗尷尬,站起身想要道別,卻被潘啟良搶了先。

“也到飯點了,一起去吃個飯怎麼樣?我做東。”潘啟良的笑容大方坦蕩,可中間終究還是帶了些陌生的客氣。

人前笑得客氣又坦蕩,三分和氣七分算計,人後一雙眼冷冷吊著,動一步想九步,大風大浪走過來,身上壓著泰山也不曾稍變顏色。潘啟良年紀輕輕,又是北平來的海漂,卻仍在短短幾年之內就在爾虞我詐的上海灘站穩了腳跟,這其間的種種情由,怕也隻有自己知道了。

他此刻露出的笑容,正是人前常見的、卻絕不在宋冉華麵前顯露的那種笑容——完美無缺裏帶著些意味深長。

倘若對方是個心無城府的人,絕對會把這種笑容當作好感,繼而被勾帶著產生信任,然而現在對方是宋冉華。宋冉華也並不是多老謀深算,她甚至可算得善良天真,但潘啟良的這個表情和表情之後的心思,她見得太多了。

“好。”點點頭應下潘啟良的邀約,宋冉華轉頭去看另外的兩人。

毒梟也回露出一個笑容:“花兒爺賞臉請客,我自然卻之不恭。”

徐邦和站起來,麵無表情看了宋冉華一眼。

潘啟良請客的地方就在公司的斜對麵,一家杭州飯店。

飯店不大,卻甚是精致,宋冉華三年不曾回杭州,對杭州菜甚是想念,一時把那些讓人惆悵的心思拋在了腦後,食指大動起來。

“這道宋嫂魚羹算是杭州的名菜了,這道菜是以鮮鱸魚肉加火腿絲、筍絲、香菇絲熬出來的。上海沒有新鮮鱸魚,這道菜味道有些老了,不算佳品,不過也吃得。”潘啟良指著桌子中間的魚羹,笑著對毒梟介紹。

毒梟挑眉:“沒想到潘兒爺還是食家。我記得潘兒爺是北平人?倒是對杭州菜如數家珍。”

潘啟良看了一眼宋冉華:“我家住北平。不過冉華是杭州人,我與她上杭州館子的次數多了,自然也曉得一些杭州菜。”

宋冉華抿著筷子插口道:“我在杭州長大,對吃的都沒那麼多心眼呢,啟良才吃過幾回,就如數家珍了。”

潘啟良替她舀一碗魚羹湯,邊舀邊說:“我吃席可沒少吃,生意場上混的,誰不懂些美食之道。”說完把湯遞給宋冉華,“小心燙。”

宋冉華倒是不客氣,說了句“謝謝”就接了過來。

這潘兒爺是拐著彎的敲打自己呢,爭風吃醋爭到飯桌上來了,毒梟是看出來了,潘啟良約莫對宋冉華有意思。

毒梟撇撇嘴,覺得自己剛才有點奇怪,潘啟良愛咋咋滴由他去,自己跟著鬧什麼鬧。雖然對宋冉華挺有好感,但到底不像潘啟良這樣,花許多別樣心思在宋冉華身上。他打一開始就很清楚,自己不屬於上海,完成任務就會離開。在上海留著什麼牽扯,對誰都不好。

這時,一直埋頭沉默吃飯的徐邦和突然站起身,一言不發地就往外走。

宋冉華忙抬起頭,說道:“哎,你去哪兒?我同你一道。”說著也跟了出去,留包廂裏兩個人繼續明裏暗裏你來我往。

掩上包廂的門,跟著徐邦和走到飯店的後院,見徐邦和手揣在衣兜裏,兀自站在連廊的柱子下,一雙眼睛定定地望著自己。

宋冉華走上前去,問道:“你有話想說?”

在潘啟良辦公室裏時,徐邦和那雙幽黑的眼睛盯著自己,宋冉華就知道,徐邦和興許有話跟自己說。

“那兩個人……你不要太相信。”徐邦和看著宋冉華,低低地說。

他沒有失憶,她也大概猜到了徐邦和要假裝“失憶”的理由。

“他們倆……啟良知道我的底細卻一直沒有揭穿,毒梟麼……他和你一樣。有什麼可懷疑的?”

徐邦和低下頭,過了半晌,才說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覺得他們不可信。尤其是……毒梟。”

毒梟可是見過電台的,他要是不可信……宋冉華搖搖頭,有些不敢設想。勉強笑了笑,說道:“他是我二叔那邊過來的人,不至於有什麼問題吧。”

說到這裏,猛然想起二叔對自己的提醒,一顆心吊了起來,七上八下。

二叔是老江湖了,他必然是試探過了,才相信的毒梟。

再者說了,二叔這個老狐狸,對自己尚且留著一分底,更何況他人?毒梟這個人身手好,走過南闖過北,二叔對他有戒備也很正常。

——該不該相信?若要信,能信誰?

徐邦和見宋冉華不說話,淡淡解釋了一句:“宋二爺和我都在查這個人,查不出破綻,才可疑。”

宋冉華見他提到了二叔,明白過來,徐邦和應該是一直與二叔有聯係,可是他從來沒聽二叔提過徐邦和,現在是與不是全在徐邦和一張嘴。口說無憑,宋冉華覺得有些頭疼,決定采取最直接的試探方式。猶猶豫豫地開口問道:“今年你家的茶葉收成如何?”

徐邦和緩緩抬起頭,幽黑的眼睛盯著宋冉華,裏麵似是有一瞬的失望:“三百二十五斤老茶,一斤不多,一斤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