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連章若有所思地說道:“這個人十七歲跑天津碼頭,跟人鬥狠放對傷了招子,後來在二十九路軍混了兩年軍糧,北平淪陷就南下了,在蘇杭一帶當過土匪,混過幫會。這些年一直是軍統外放搞行動的狠角色。”

宋冉華皺眉道:“這不是很清楚麼?”

宋連章搖搖頭:“不,除了能對上暗號和紹興黨委簽的條之外,關於他的情況我們一無所知。他什麼時候入的黨,什麼時候進的軍統,我們統統不知道。而且,小華,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哪裏奇怪?”

“我們要安插人進軍統,目的是要獲得軍統的情報和動向。可是這個人常年在外,也沒見他進入軍統高層,要是你來下棋,會安排一枚沒有用的棋子嗎?”

宋冉華隻覺得腦子裏“嗡”地一聲響,毒梟的一言一行開始在眼前走馬燈一樣上演。她本來不曾起過什麼別的心思,而今卻覺得那人說什麼做什麼,都像是懷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別叫我同誌。無業遊民一個,另一個身份在軍統第八局情報處檔案室裏,屬於機密。

——你救不了他們……

——怎麼,二侄女不信我?

一句句一聲聲,虛弱的,低沉的,吊兒郎當的,全都像是換了一副樣子,在明明滅滅的燭光中隱隱約約透著陰謀和誘惑的氣息。

——懷疑一旦開始,就不可能回到完全信任的狀態了。

腦子裏千軍萬馬踏過亂成一團,二叔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是我疏忽了,你那裏有電台,我不該把他放在你那裏。不過現今國共合作,互相滲透的事情也不少。隻要他不是日本人的人,一切倒還好說,也不是非要追究個一清二楚,隻要電台無恙……”

“二叔,您要是不放心電台,我倒是有個辦法試一試他。”

宋連章歎一口氣,說道:“他要是回得來,就照你的法子辦吧。”說完不動聲色的給阿黎使了一個眼色。

一聽說這回不回得來還沒有準話,宋冉華心裏有些焦急,想細細地問,卻覺得後頸一痛,眼前一黑,接著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宋冉華覺得頭有些暈,她漸漸清醒過來,意識到的第一件事是自己在自家床上,第二件事是身邊不遠處有熟悉的煙味。坐起身,桌上的煤油燈正亮著,一個人背靠著桌子懶洋洋地坐著,正叼著煙看著她。

宋冉華心裏一緊,毒梟回來了,那事情成了嗎?她看向毒梟,卻發現逆光下看不清那人表情。翻身下床,顧不得整理自己略顯淩亂的衣衫,問道:“事情成了麼?”

毒梟低低一笑,說道:“山口和治死了。”

山口死了,毒梟也平安回來了,宋冉華緊張的心情驟然鬆下來。坐回床邊,一邊低頭把自己的衣服拉整齊,一邊問道:“我……怎麼會在家裏?”

毒梟吐出一口煙,似乎是有些疲憊:“我也想知道,二侄女為什麼晚上失約,沒想到趕回來一看,二侄女是在家裏睡覺,嗬。”說到最後,兀自笑了起來。

宋冉華啞然,她這才想起來下午的事情。似乎被阿黎打暈了,大概也是被阿黎送回的家,一躺就躺到了晚上。這下算被二叔狠狠擺了一道。老狐狸,宋冉華暗罵起來,摸了摸還在隱隱作痛的後頸,問道:“啟良和徐邦和呢,他們也平安脫身了麼?”

昏暗的燈光中宋冉華看見毒梟垂下手,聳了聳肩,用一種聽不出情緒的聲音說道:“我不知道。”

宋冉華剛放下的一顆心又懸了起來,什麼叫他不知道?難道啟良和徐邦和遭遇了什麼危險?站起身,聲音有些緊張:“怎麼回事?”

毒梟低頭又吸了一口煙,難得沒有在笑:“日本人派了憲兵隊。”

日本人派了整整一個憲兵中隊,在宴會正酣的時候已經把會場團團圍住。毒梟能夠全身而退已經算是僥幸。他和徐邦和是分開行動的,他負責摸清路線和切斷會場的電源,徐邦和負責殺人。

本來計劃得十分周詳,沒想到電源剛一斷掉,憲兵隊就反應過來了。他通過尖叫聲斷定徐邦和已經得手,可是會場一片混亂,他和徐邦和不在一塊,也沒能聯係上。毒梟當機立斷,趁著混亂從通風井裏溜了出來。他對丟下徐邦和不管這事倒是完全沒有負罪感,他在意的是日本人的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