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宋冉華都在潘啟良公司、交易所和各國租界間奔波來去,動用了所有能用的關係。

大報社都不願沾惹這個麻煩,怕惹到日本人頭上。宋冉華隻好找了一家小報社裏認識的記者,拜托人家撰文抨擊日本人在公共租界私自扣押華商。各國商會的進展也並不十分順利,美國人財大氣粗,傲慢得緊,德國人又不願太和日本人起衝突。

幾天奔波下來,與人不斷點頭哈腰不說,啟良公司的老底也賠進去不少,卻收效甚微。碰的壁多了,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她們放出了消息,說日本人想借壓低價格來獨占在上海的利益,加之小報的發行量雖不大,口口相傳卻也起了效果。美國和德國的洋商人們這才惱火起來,氣勢洶洶地找日本人交涉去了。

宋冉華的一顆心這才算落了一半。一連好幾天的張羅,她幾乎都沒怎麼合眼,得知美國人和德國人答應與日本人交涉,就與其他人草草打了個招呼,步履虛浮地往家走,路過福熙路的時候被一個男人撞了一下,男人神色頗有些奇怪,道了歉便匆匆離去。

回到自家那條弄堂,這時宋冉華抬眼看見一個人靠坐在她家門口,仰著頭,對著對麵的土牆吐出一口白煙。昏黃的燈光隱隱能照亮他的臉,臉上的鏡片有些反光。

宋冉華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走到毒梟跟前開了大門,毒梟忽然伸出手拉住她,常年的風霜雨露讓那隻手有些粗糙,指根處的槍繭甚至磨著她的手有些微微的刺痛。宋冉華差點被突毒梟拉了個踉蹌,毒梟扔掉了手裏的煙頭,提腳進了門。

屋子裏有一股濃重的濕冷的氣息,宋冉華關上門,摸出火柴把煤油燈點亮了,又從樓梯底下的雜物堆裏拖出火盆來。裝煤的竹筐裏剩些去年的煤渣,宋冉華把它們一股腦倒進火盆裏,又擦了一根火柴扔了進去。

拿起煤扡翻捅了一會兒,火盆裏的溫度漸漸起來了,煤渣被燒得通紅,一明一暗的。空氣裏飛舞著灰塵和煤屑,她看了看毒梟,那人坐在火盆的對麵,懶洋洋地靠在桌子上,不知道在看些什麼、想些什麼。

火盆驅散了一些濕冷,宋冉華嫌大衣裹在身上不太方便,起身把大衣脫了下來,然而在摸衣兜裏的鑰匙的時候,她還摸到了一樣別的東西。

一張紙條。是在福熙路撞自己那個男人留下的?

宋冉華把紙條平展開來,皺著眉看完了,接著扔進了火盆裏。紙條瞬間就被高溫吞噬了,與炭灰混在一處,叫人分不出來。

“怎麼?”毒梟從身上又摸出一根煙,戳在燒紅的煤塊上點著了。

“啟良被關在福煦路876號。”宋冉華盯著火盆,沒有看毒梟。

“嗬,”毒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潘兒爺還活著?”

宋冉華點點頭,沒有追究他這句話裏的深意,接著說道:“那裏是法租界,福煦路876號又是私宅,防衛可能會薄弱些,應該不難下手。但是一旦被人發現是我們幹的,會給政府和上海的抗戰組織惹下大麻煩。”

毒梟笑了笑,說道:“二侄女,我本來就在日本人那裏掛了名,不會蠢到給自己惹來一身臊。”

“那最好,”宋冉華伸出手,感受著火盆上方的溫度,“我也不知該說什麼,總之多謝。”

她雙目失焦地看著火盆裏一明一滅的炭火,知道毒梟正在打量她。過不久聽那人懶散散說道:“我需要三天時間準備,希望三天後潘兒爺還在那個地方。”

宋冉華點點頭,不再言語。疲累的感覺席卷了全身,無論火盆怎麼溫暖,心裏還是止不住一陣一陣地泛著冷。

除了那個地址,那張紙條上還有一句話,她沒有告訴毒梟:“宋連章已返滬——徐邦和”。

“毒梟,我有點累了,天氣太冷想暖暖腳……”宋冉華揉揉眉心,忽然覺得自己語氣帶著些撒嬌的意味,說不出的怪。

毒梟掐了煙頭,摸了摸下巴,站起身說道,“得,我伺候二侄女吧。”

看著毒梟從端來一個木盆,將保溫瓶裏燒好的熱水倒了進去,自己脫了鞋襪,將雙腳伸進水裏,居然叫人家打洗腳水……宋冉華覺得方才厚上來的臉皮一下刮下來好幾層,有些不自在,木盆裏穿來很輕的“嘩啦”聲,兩隻腳被一雙溫暖又粗糙的手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