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老麵(1 / 1)

文/李秀紅

記事時,姥姥已經老了。孩子們不懂得“歲月”,以為本來如此,姥姥從來便是姥姥。

那時爸爸媽媽從早到晚地忙,一年中難得有閑下來的時候。姥姥在家總想辦法做些好的飯菜。一有空她就包菜餡餃子。偶爾媽媽回來得早,也和姥姥一起忙。

那時,我不明白為什麼姥姥總把以前用剩的硬麵和在新麵裏,但既然姥姥這麼做,便以為本該如此,從沒問過。

有一次,媽媽從地裏回來得早些,洗了手就過來幫姥姥擀皮兒,我和弟弟也在一旁玩。

“怎麼這麼多老麵,皮兒一擀就破。”

媽媽很不耐煩。姥姥笑了笑,什麼也沒說。媽媽繼續擀,姥姥繼續包。

“又是硬疙瘩,沒法兒擀了。”說著媽媽把擀麵杖一放,賭氣坐到椅子上去了。

姥姥仍是笑,拿過擀麵杖,自言自語地說:“老麵不也是麵,不把它當麵,它有不難受的?對不對,孫子。”

我和弟弟都虔誠地點點頭。媽媽想了想,笑了,過來接姥姥手中的擀麵杖。姥姥笑著搖搖頭說:“老麵我也擀得來。”

後來,姥姥過世了,我和弟弟都長大了,漸漸地明白了“歲月”。但過去的,終歸過去了,也沒奈何。能夠時不明白,明白時不能夠。——似乎古來如此。

餃子還是一樣的包,和麵的換成了媽媽,擀皮兒的換成了我。不知什麼時候起,媽媽和的麵裏也有老麵。起初,我依舊以為本該如此,一旦擀破就補一補。可是漸漸地,我開始討厭起老麵了。每到皮兒破了的時候,總是很不耐煩。終於有一天……

“媽,以後別放老麵了,你看都是疙瘩。”

媽媽聽了怔了一下,但什麼也沒說。我木然地想了一會兒,什麼也沒想出,又木然地擀。飯後,一家人坐著談天。媽媽的話很少。弟弟撒嬌似的滾到媽媽懷裏,說:“媽,怎麼這麼深沉呢?”

媽媽靜靜地笑了笑,說:“你們都長大了,想不深沉都難了。”

“我們還小呢。”

“小?多大了,還撒嬌。”

雖如此說,媽媽到底還是高興了。

爸爸一邊笑著說:“你媽媽在想那些老麵,自從姥姥過世,她就把老麵和到麵裏去了。”

之後,我們又談了些別的,老麵卻沒有再提。

再後來,媽媽和的麵裏就看不到老麵了。擀皮兒的依舊是我。擀出來的皮兒很圓很薄,可包出來的餃子似乎少了一味。我明白那是皮兒的毛病,它不該這樣的。

可我還能對媽媽說“老麵也是麵,包餃子應該有老麵”嗎?